b>明危亭推开门,大步过去。他走进骆炽的视线,他一手扶着床沿,径直半蹲下来,迎上骆炽的眼睛。这回明危亭终于第一次赶得及。骆炽尚且没能想清楚眼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影子和影子叠在一起,忽然变得触手可及。他被吓得睫毛轻轻颤了下,愣愣坐了半晌。有暖和的温度覆在他的手上,等他适应了一会儿,再一点点握住他的手指。骆炽茫然地张着眼睛。他不熟悉这种触碰,身体本能地对这这种无从预测的不熟悉发抖,可他实在没有动的力气了。他在一片走不出去的浓雾里,那片雾什么都没有,只是慢慢裹住他,让他也化成那些雾的一部分。影子先生在他的露里,握住了他的手。明危亭握着骆炽的手。他看着骆炽的神色从恍惚里一点点放松,虽然也仍旧缀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但身体里蛰伏着的细微战栗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冰冷的手指也终于染上一点温度。骆炽的手指蜷在他掌心,不再发力挣扎,不再找用来防身的东西。虽然仅仅只是这一晚的放松信任,没有任何把握保证骆炽明天依然能够记得这些事,但只要开始有了变化,就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明危亭放了些心,起身坐在床上,伸手把骆炽靠着墙的身体揽过来。那半边身体已经和墙一样凉,甚至还要更冷些。明危亭扶着他躺下,又把床重新整理好。他这次再试着碰了碰骆炽的头发,确认了骆炽的确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就把掌心的力道慢慢按实在柔软的短发上。骆炽蜷在被子里半阖着眼,被他操头发。骆炽的眼睫颤了几次,像是勉力想要再睁开一点,却又被困倦拖着慢慢坠沉下去。大概是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平常,平常到甚至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些事没有发生,如果在哪怕任何一个岔路口遇到的人稍微不那么糟糕…炽大概就是会这样。熬夜写了一首超级好听的曲子,画了一幅超级好看的画。不小心在外面散步散得太久太远,走到月亮都出来才到家,冲过热水澡,张开手臂舒服地不管不顾躺下去"睡吧,会好起来。"明危亭轻声说∶"会好,不要急。他伸手遮住骆炽的眼睛,再拿开手掌时,身旁的人气息清浅,已经安稳地睡熟。……任尘白再一次在明家的邮轮公司吃了闭门羹。明家的新邮轮就泊在海边的港口,这一代的明先生在船上,要等到邮轮失事的后续处理全部完成才会离开。……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骆枳到底被弄到哪儿去了已经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再怎么也该把人找到了吧他只是想上船去见见那个明先生,把事情问清楚,就被毫不留情地严厉驱离。那个总管对人很不客气,居然还指使人把他扔下了码头。码头下的水不深,但来往船只很多,海水也染了不少油污,黑漆漆连光也映不出。任尘白还要靠他们找骆积,只有咬牙硬吞下这份晦气。他跌跌撞撞走上海滩,看见李蔚明的车,皱了皱眉停下脚步。李蔚明没带着助理,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一见他的身影就迎上去。"任总。"李蔚明被他身上的脏污狼狈吓了一跳,本能地迟疑了一瞬,才伸手去扶,"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任尘白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你来干什么"李蔚明被他落了面子,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悦,只是把手收回去,态度依然很恭敬。"有关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我今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简总。"李蔚明说,"只能来找您问一问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僵,担心是自己刚才的迟疑惹了任尘白不快,姿态放得更低∶"再怎么我也算是您的人……"任尘白盯着他的目光莫名∶"你算是我的人""骆枳当总经理的时候,是您把我推荐去淮生娱乐的啊。"李蔚明失笑,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十八线,虽然蹿红得太快,自己完全没能准备好,但也多少有了些底气。李蔚明定了定心神,看着任尘白的脸色,试着开了个合对方心意的玩笑∶"不会刚搞掉骆枳,您就不要我了吧"任尘白看了他一阵,神色果然渐渐恢复了平时的斯文和气,低头理了理袖口。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可整理的——他刚被人扔进肮脏刺鼻的那一大滩油污里,毫无防备地呛了好几口,半天才挣扎着连滚带爬出来,现在想也知道浑身上下有多狼狈。但任尘白却像是一无所觉,就那么站在路边,想了想才慢慢点头"对,你是我推荐去淮生娱乐罗。一当初那些事,他们都在暗地里干了些什么勾当,彼此差不多都心知肚明。简怀逸想要用淮生娱乐站稳脚跟,机关算尽弄了一场大戏,终于一举两得。既赶走了骆枳,又让李蔚明踩着骆枳更上一层楼,成了现在淮生娱乐的当家小生。当初布局的时候,简怀逸之所以挑中了那时还毫不起眼的李蔚明,就是因为李蔚明是任尘白推荐给骆积的人。因为是任尘白推荐的人,所以骆枳一定会有所照拂。因为是任尘白推荐的人,所以才有可能在这样一个局里,趁骆枳没有防备的时候在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任尘白知道这件事吗…他当然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任尘白亲眼看着简怀逸花尽心思布局,看着简怀逸设法把骆枳引去酒店,布置好摄像头,又把李蔚明也送过去。那天晚上,任尘白其实就坐在酒店对面的车里,他冷眼看着李蔚明进了酒店,又看着骆积把李蔚明送出来,亲自给他叫了车。任尘白在心里冷笑,他甚至想过要去找简怀逸要一份录像,去母亲墓前给母亲看看,那个最擅长伪装的怪物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任尘白也对自己冷嘲———看,这就是你曾经想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人。原来什么都是装的,知恩图报是装的,乖是装的,干净也是装的。任尘白任凭这一株毒草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甚至还曾经恶劣地故意和骆枳提起过李蔚明,看着骆枳因为这个名字变了脸色,看着骆枳坐在办公桌前的身体不出他所料的僵硬。……想着这些,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海难几乎失重的身体,就像是又勉强站回了地上。任尘白脱下沾满油污的外套,卷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说吧,什么安排。"李蔚明现在是淮生娱乐的台柱子,一般的工作安排早就有团队负责规划,用不着来找他。既然来特地找任尘白,就说明又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了。"是这样。"李蔚明松了口气,"骆积的葬礼在下周,听说声势要办得很大。虽然已经确认了附近没有外人,天又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但李蔚明还是压低了声音∶"他人不在了,最近的风评倒是又有点要回升的意思。我有几个粉丝想赶在葬礼的当天,联动营销号做一些科普他们之前也不少计划这些,虽然大都是他和简总讨论、任尘白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听,但总归任尘白对这些事都是知情的。李蔚明默认了这些事也能找任总商量,他说到一半才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停下话头,忽然被任尘白的视线吓下了一跳。"葬礼"任尘白问,"谁说要给骆枳办葬礼"李蔚明没想到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愣了愣,本能地回答∶"人死了,总得有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尘白扬手重重打了个巴掌。李蔚明没有任何防备,闷哼一声韧趄了几步。不等他站直,任尘白已经走过来,抬腿把他整个人踹在地上。任尘白蹲下来,盯着他∶"你说谁死了"李蔚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看着任尘白眼底的淡淡血色,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没敢再说什么话。"骆枳没死,他只是失踪了。我今天来就是找他,可惜不太顺利,没找到。"任尘白的声音很低,语气斯文柔和得近乎诡异∶"是谁要给他办葬礼"李蔚明这次是真觉得怕了,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这段时间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冷汗都不知不觉渗出来。"我在问你话。"任尘白说,"骆家骆钧还是骆承修骆橙"李蔚明哪里会清楚这个,他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不回答还会有更可怕的事等着他,不过脑子地胡用,说了一个,趁着任尘白出神翻身就想跑。可惜任尘白比他动作更快,他冲到车门前,扶手已经被任尘白按住∶"说起来。"李蔚明惊惧地盯着他。"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任尘白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反而又换了个内容∶"你当时爬他的床,你们应该录像了吧"任尘白攥住李蔚明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折,李蔚明就控制不住惨叫起来。"你煞费苦心地黑他,都黑到葬礼上了,还不放过他。"任尘白慢慢嚼着这两个字,直到嘴里都多了些血腥气,"那么好的素材,为什么不拿出来用"李蔚明的脸色惨白,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几乎要断了,疼得浑身直冒冷汗"任,任总"不能用总不至于一点能用的都没有吧。你一进去他就看上你了他的眼光应该还没那么差,连你这种货色都照收不误。"任尘白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用什么办法打动他的我还真不知道他好哪一口……李蔚明听着他的话音,虽然依旧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却渐渐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毫无根据、捕风捉影的闲话。生意场上的圈子总有各种各样的闲话八卦,大多数听一耳朵也就过去了,多半都是以讹传讹或是夸大其词,用不着太过当真。李蔚明那段时间一直跟在简怀逸身边,也算是勉强混进那个圈子过一阵,听过一些很离谱的小道消息。就比如…任尘白其实是对骆枳有些特殊的心思的。诚然,那种心思还远够不上喜欢的地步——不然任尘白也不至于放纵他们对骆积做那种事了。更恰当的说法,应当是种格外偏执,已经接近病态的古怪占有欲。任尘白不愿意让骆枳接手淮生娱乐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任尘白才会和简怀逸合作。因为他想让骆枳知难而退,把骆枳带回任家,他想把骆积变成他一个人的,不想让骆枳跟别的任何人打交道。李蔚明不知道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但还是在恐惧的驱使下,把那句话脱口承认了出来∶"任总,根本就没有那种事……"任尘白自言自语似的话音骤然停住。他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停顿了几秒,视线才落到李蔚明身上∶"你说什么""根本,根本就没有那种事。"李蔚明发着抖,"我被送去的确是那个意思。可骆总一见到我就让我闭嘴,把要说的话永远咽回肚子里,他,他还给了我钱……"出于对骆积的余悸,李蔚明不自觉地就带出了当时的称呼。他其实害怕骆枳害怕得要命。他那天站在酒店的房间里,整个人难堪得恨不得当场死了。他看着骆枳背对着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是大半个被弄坏了的生日蛋糕。生日蛋糕是骆橙送给骆枳的。那天骆橙忽然说要给骆枳过生日,要给骆枳个惊喜,所以骆枳才会去酒店。他没想到骆枳原来知道他们的打算,几乎吓懵了,飞快把话全嚼烂了死命咽回去。骆枳又问他,骆橙知不知道这件事。骆橙只是答应帮简怀逸一个忙,具体的内容当然完全不了解,毕竟简怀逸还要做个好哥哥,也不可能把这种龌龊的事讲给骆橙听。…他这样照实回答了一遍,然后看见骆积安静地松了口气。他以为自己就过关了,可骆枳又忽然转过来,走到他面前。骆枳走到他面前,把他的简历和资料扔在那一堆乱七八糟据说是拿来助兴的东西上。承认了这件事后,李蔚明似乎短暂地得到了赦免。他按照任尘白的要求,把当天晚上的录像找出来传给了任尘白,然后老老实实钻进车里,驱车送任尘白去望海别墅。任尘白靠在车后座上,外放着声音看那段录像视频。李蔚明听着自己的声音,他难堪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多说半个字,只好把视线转回面前十字路口的红灯。这一路好像全是红灯,任尘白倒也并不着急。他坐在停停走走的车上,刺眼的红色光芒透过车窗落进来,像是把视野的边缘也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他看着那段录像。骆枳走到李蔚明面前,扔下李蔚明的简历。"你是任家资助的学生。"骆枳问他,"为什么做这种事"李蔚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羞耻地无地自容。"两年内,我不会再给你资源。"骆枳说∶"清清心,把学脏了的东西倒出去。"李蔚明的脸色在这一句里瞬间灰败下去,他绝望地盯着骆枳,讷讷求情∶"骆总…""只是两年,你现在没有一样基本功扎实,正好回去重学。"骆枳回到沙发前,给自己切了一块蛋糕,"如果两年后我还在,会继续按常规给你资源的。"李蔚明的讨饶声已经带了哭腔∶"骆总,我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骆枳背对着他,慢慢吃完了那一小块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