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骓快八点了才起,天光大亮。
他惊喘着,松开了手掌。那上面并没有彭兮象口中涌出的鲜血。
目光所至,架子床、扇屏斧扆、春凳,墙角立着一架“熊侯”[1],弓矢不知所踪,数百年间彻底成了装饰。
这儿是“夜光”,他在他原先住的院子里醒来,除去久不居住的陌生,还有种倒错的厌恶。[2]
乱糟糟的事不按顺序地汇入脑海。
昨晚彭兮象质问他去接彭子仲是什么居心,那防贼似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他问,我不去接他,你想等钱影去“接”他吗?果然他就哑火了。
要不是顾忌彭兮象的情绪,他很想“教育教育”他,挺大的人,白活,总把他想得很坏,却能把坏人想得很好。
今天是被扣下的第三天,当时他没有反抗,顺势留下是想让彭兮象先见到钱梨白,现在目的达到。钱骓觉得,该走了。
他的卧室外间不留人,直出小厅才显出动静。两个仆人闻声一拥而进,面盆香皂牙粉牙刷,连带饭食咖啡。钱骓三五分钟收拾完,穿戴好,抬脚准备去隔间,又坐回小厅里。
“去叫彭先生来用饭。”想想又说,“没醒就别叫了。”
仆人手脚麻利,摆桌,回话,“彭先生四点半就跑西院去了。”
“......”
咖啡撂回桌上。西院是白雪间。
钱骓出了“夜光”,拐进回廊里就小跑起来。
真是太不省心了!
彭兮象进不去白雪间还好,要是进去了,以钱絮雪那个狗脾气,真把他惹毛了不一定会怎么折腾人。跨进白雪间的外院门,他停在头一面马头墙下仔细看那条巷道,忽然就失去了耐心。
“来人!今天什么排局?”
只听脚步声,一双眼由壁上的石榴漏窗朝外窥视,见到是他忙回话道:“宗子,排局还是五日,春分中元,今天是第四日...”
“行,你去吧。”
“是。”
夏至之前属阳遁,五日局,中元第四日那就是第9天。[3]
以六十甲子为据,来年冬至为一个循环,三百六十日,二十四个节气,每节有上、中、下三元,一年72局,分在十二个时辰里就是每天6种变化。
这条巷道两个小时变一次格局,现在8点15分,辰时。
......走西!
钱骓原地转身。这是个非常基础的奇门甲子局,只要记住固定设置的方位,就能推出不同时间段里内院门的位置。
他的眉渐渐皱起来。
懂这种东西的人现在基本见不到了,所以这院子用的排局也简单,本意不是防里头人的,而是为防外人误入。
可彭兮象不是一点儿不懂的外行,小时候他还用遁甲哄自己做过游戏。
钱骓更快地朝西去,进了那扇神出鬼没的月洞门。
白雪间里千年如一日,亭台、树荫,正堂前一片新绿草地,以前这里像个保育堂,住的都是女人孩子,现在换做了彪形大汉。
十几个男人在草地上蹲姿跪立成两排,是军营里常见的体罚姿态,钱锐跨立在他们身前,正在训话。
“钱锐!”
钱锐转头,大步走了过来,“宗子?!”他的脸还很凶。
“见到彭兮象了吗?”
钱锐面上突然不大自然,不知怎么有点发愁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回答。
钱骓却是等不了,“我在问你话。”
他这一声压着火气,可在安静的庭院内仍显得声高峻厉,几乎无异于训斥。草地上两名士兵好奇的朝他们张望,触到钱骓目光,一下撞个正着。
钱骓:“Treten!!”
俩人被吼得一哆嗦,齐声:“Ja,Sir!”
随即起身,出列一步,而后毫无意外双双倒地。近三小时的蹲姿惩罚,双腿早已失去行动能力,只能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抽搐、哀嚎。
钱锐喉头震动一下。尽管多年过去,但他一见钱骓训人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紧张。
——“Sklavenbesitzerin”,奴隶主。
他默默回忆这个绰号。
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总有一些家伙爱用裤铛思考。每天经受过长官的暴力‘爱护’后,他们最热衷的事就是给他取绰号,以此隐去姓名,便于集体谈论如何*他,并在解散后幻想着“绰号”仰起俊美的脸舔他们的老二时,戳烂人手一个的军用“M38小骚货”。[4]
有些人会把这串字母刻在罐子的内盖上。
一个阴性词[5],冷酷、暴力,十足腥膻。
“宗子。”
钱骓收回目光。钱锐不自觉地挺直腰杆,说道:“人就在里屋。”他补充,“正在睡觉。”
“你说什么?”
“他,他在白先生床上睡着了,宗主气坏了。”钱锐很为难的样子,“我还在受罚,您自己进去吧。”
“......”
正房里乌烟瘴气,雪茄的味道浓到需要开窗的地步。
见到钱骓出现,钱絮雪不抽了,他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但奇怪之处在于他明明是破口大骂,声音却压得很低。
“他有病吧!鸡都他妈没起呢,他就跑这儿‘打鸣’来了?!”
“是你偏要把我们扣下的。”他冒出一句风凉话,可他更疑惑了,“人呢?”
钱絮雪气闷至极,朝内室扬了下下巴。哈啰小说网
钱骓看到他左脸上清新的掌印。
“看什么看!”
钱骓迈步往卧室走,被手杖拦住了,钱絮雪双眼炯炯有神,“他醒了。”
钱骓顿住,不敢确定这句话的意思。
而没有管他的反应,钱絮雪继续道:“傻东西是四点多闯进来的,打俩人见面,到现在...”他看了一眼自鸣钟,“快五个小时了,没犯糊涂。”
他脸上带出一点儿笑,说着坐回那张独座上,几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找医生瞧瞧。”
******
尽管天光扰人,床帏也没有拉上。
也许是睡意浓厚得超过其它感知,或,困顿的眼来不及计较就阖上了,以至于只要进入房间,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两个睡熟的人。
他们在彼此身上做梦。
钱骓从未视觉化地感受过人的自身可以指向他的目的[6]。现在他体验到了。两个人一黑一白,如一双完璧归赵的阴阳鱼。
黑色发丝在白色的身躯上蔓延,白色也缠着黑色,呼吸、毛发、空气像获得了生命,所有的细节都在极尽勾缠,末梢却又那么的松弛安顿,因缠绵而满足。
过往无论如何沧桑曲折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画面是如此详细地传达着过去与现在从此交汇,在他们共同沉睡时,对外界展露了一个极其宽广的内部世界,钱骓轻易便可以想象出千百年前他们如何在山川湖海间相伴,穿过野蛮的岁月,参与不断增生的文明,日复一日在时间的河流里流淌,朝着任何方向、奔向无穷,毫无疑问地掌握彼此的永恒。
谁能分开一条曾经的河流?
钱骓的自信在这一刻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他的心生出同情,或许还有兮象所说过的“怜悯”,可是,就在这同时,也无比明确的感应到在若干糅杂的情感下,埋藏着最纯粹的阴暗。
与河水同行是不实际的。他想做河中那块分开流水的顽石。
他想替代这个人。
钱骓无声地接近了。
钱梨白仰面靠在床头,整个人和床单一样洁白。彭兮象趴卧着,睡得一副憨态。他的头枕着身下之人单薄的腰腹,手臂缚着他的胸口,手掌蜷握如幼儿,攥住一绺白发。姿势使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嘴唇半张,微微撅起,整张脸因为酣睡染上薄薄的粉红。他的一条腿已经不安分地伸出被子,脚上的布袜松散了,露出半个脚跟。
他伸出了手。
于此同时,钱梨白的双眼觫然睁开。
高大的男人面容背光,躬着上身,动作停滞在那犀利的注视之下。
“大伯。”钱骓直起了身体。
“子伯。”声音很低,有着不常开口的人的虚弱暗哑,“坐吧。”
钱梨白的眼睛还有些胀红,他枯瘦的手臂圈着彭兮象的头,手掌贴在他饱满的额际抵挡着光,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偶尔在黑发间隐现。
钱骓觉得他伶仃的像纸,也薄得像刀锋。
锋刃已开,随时可以伤人。
“说着说着话睡着了。”他捋起彭兮象一绺头发,轻柔地顺到彭兮象耳后,“几点了?”
“快九点了。”
钱骓伸手把彭兮象的袜子系好,“他打搅你睡觉了吧?”
“子伯。”
钱骓看他,“嗯?”
“兮象说你一直骗他。”
钱骓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他告状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
“除了这个,他还说我些什么?”
钱梨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甄别着他,“你还恨他?”
“不恨。”他说,“早就不恨,我没什么好恨。不恨。”
“我先...”钱骓站了起来,“我先出去。有话等他睡醒再说吧。我会把找张匀安找过来。”
钱骓从卧室里出来,他躲在门后,眼眶发热。
如果人是自身的目的,那周遭的一切他人、一切物,都立即成为其工具与手段。
他们找到了彼此,目的达成。一切是否预示着要到此为止了?
他不想成为那个“手段“,理智上也认为不仅仅是”手段“,但,他也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违抗理智,非要这样去想。
钱敏在钱骓的院子里等了很久,还勤快地把钱骓没吃的早饭吃了。见人进门,他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急忙开始说事。先回禀说彭子仲已经安全接到,但基本是抓上车的,因为彭兮象嘱咐过他不让他跟自己走。再一件事是辛慈早晨往联号打了四个电话,请他尽快联络。另外一件他自认为是鸡毛蒜皮,就是赵安娜居然找到联号来递请帖,请他参加自己舅舅戴次长的上任舞会。
钱骓闷头听着,心中竟产生一种什么都无所谓了的置身事外之感。不过他还是等钱敏说完,打发他回去了,然后进屋给辛慈回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边几乎是在吼叫。
“挪亚你在干什么?!”辛慈在电话里十分激动,“你怎么才回我的电话?”
“发生了什么?”
隔着电话线,辛慈并不能发现他此刻的情绪已经冷漠到了麻木程度。
他如临大敌般说起两件生意上的突发事件,有一家合作的法国企业突然变卦,上周还要签订意向书,今天早上告知不能再继续合作;还有钱宇资金方面的问题,香港的一家银行忽然冻结了他们两个户头,然而他们的贷款并没有逾期,现在对方还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给你打了一早上电话!”辛慈抓狂累到疲软,他恳切道:“我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你最近都做了什么,至少,至少让我知道我们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对手......”
钱骓听他发泄够了,自己停下,道:“可能是钱絮雪干的。”
“那是谁?”
“Lud伯爵。”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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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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