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世上风行的修法皆由伏传所赐,全都脱胎自《大折不弯》修法。既然同修同法,修士之间很容易辨认出对方的身份。这批黑甲骑士也都学了些粗浅的法门,辨认修士来历是足够用的。
然而,谢青鹤修行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线。二郎在学会采气法后,隐居莽山六年,修行方向也不知不觉地歪到了上古借命术上。他们二人的修法,都与《大折不弯》大相径庭。
直到谢青鹤信手招来二十尺外的一把直刀,方才把堵在长街两头的黑甲骑士惊住了。
凌空摄物!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入门的小把戏。
首先要做到真元外放。
以普通人的天资修习大折不弯心法,做到这一点就得花费十年以上的苦修。
其次,真元放出去了,还得精妙控制再把它收回来。
只能放不能收,就是隔山打牛,与凌空摄物差了十万八千里。最使人纠结的,就是这个“收”字。它与苦修无关,取决于人的资质。若是资质不够,修上一百年二百年,还是只会放出去,不知道怎么收回来。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持刀入手,不说普通人做不到,绝大多数“修士老爷”也做不到。
谢青鹤做得轻描淡写,仿佛没什么大不了。跟着他隐居六年全然不了解当世修行细节的二郎,也是真的没有多大感觉。这一招,二郎也会。莽山中俱是高林老树,干点儿什么都得狂奔怒爬,懒人可不得想点懒办法么?二郎这凌空摄物的本事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二郎是个没有多大见识的贫民街区少年,他知道谢青鹤和伏传来历不凡,认知也仅止于“不凡”二字。对于二郎来说,全身披甲的铁骑将士,神秘威风的背后统率,乃至于铁骑战马背后所拥护的高官贵族、皇室朝廷,全都是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面对这些高不可攀的对象,他依然有一种自己是弱者的心理,轻易不敢冒犯。
直到他看见长街两头的黑甲骑士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他看见对面穿着软甲的队率招来属下,神色凝重略带焦虑地说:“快,回禀六公子,此地或有寒江剑派高人出现。我等暂时不能动作。”
二郎在莽山练出了极好的耳力,闻声惊讶又好奇,小声跟谢青鹤嘀咕:“大师父,他们怀疑咱们是寒江剑派来的。寒江剑派又是哪路势力?现在江湖门派都能叫朝廷兵马这么忌惮害怕么?”
谢青鹤:“……”
在战乱频仍的时代,口耳相传的民间传说通常都会随着离乱死亡而逐渐消亡。
秋水长祖师因变乱封山不出后,这几百年寒江剑派始终隐居。除了传承不曾断绝的世家故地,民间几乎没有了寒江剑派的相关传说。二郎这样的年轻人把寒江剑派认作江湖门派也很正常。
只是照那队率的说法,伏传在世间传道六年,只怕也惊动了寒江剑派,开始涉足俗世。
谢青鹤本就不想大开杀戒,既然对方去请示首领,他也不介意稍等片刻。
没多会儿,就有快马踢踢踏踏奔来。
前面黑甲骑士迅速分开队列,给快马让出一条路来。
为首的健马背上是个蓄着短须的年轻将军,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着肌肉虬结,十分硬朗。
这位将军在马背上踌躇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下马,上前叙礼作揖:“在下韩珲,是伏先生的再传弟子。韩丞相是在下大兄。敢问先生字辈?可认识妄先生么?”
谢青鹤心想,这是真的把自己当寒江剑派的人了。
转念又想,韩珲口口声声拿“伏先生”做靠山,再传弟子的身份都亮了出来,可见小师弟混得还不错?
什么是再传弟子?
伏传给韩琳写了一本《大折不弯》修法的底本,韩琳学会之后又教给了韩珲。这样一来,韩珲就可以自称为伏传的再传弟子。实际上,伏传很可能根本就没见过韩珲,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于刚才被暗杀的那一大批贼首修士,都可以称为伏传的再传弟子。
再传弟子这个身份简直是水漫金山,却被韩珲排在了“韩丞相弟弟”这层身份之前。
至少,从世外修者的层面而言,“伏先生”要比“韩丞相”排面大得多?
冷不丁听见二郎喊:“大哥?!”
这一声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韩珲与附近的黑甲骑士都跟着回头。
大郎跟韩珲一直不大对付,本也不想跟他一起过来。只是听说被黑甲骑士围住的可能是寒江剑派的人,寒江剑派又一直跟伏传互有龃龉,大郎惟恐寒江剑派要搞事情,才跟着过来看一眼。
哪晓得看见了失踪六年的亲弟弟!
情急之下,大郎越过人群,直接飞身掠过韩珲头顶,落在了二郎面前。
韩珲悄悄呸了一声。
有伏先生亲自教养了不起啊!谁还不会轻身术似的!
那边大郎刚刚落地,抬手就是一拳。
砰。
二郎嘴角的鲜血牵着线往下流,满眼莫名其妙:“哈?”
大郎怒道:“你把大师父带哪儿去了?大师父呢?”
二郎缩了缩脖子,挪到谢青鹤背后,冲大郎做口型:大、师、父。
大郎早就看见谢青鹤了。
只是,这么个高挑英伟、气质冷峻的美貌少年,哪有一点儿苏时景的模样?
先前黑甲骑士回报韩珲时说,这里可能出现了寒江剑派的修士。大郎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长得宛如谪仙的年轻修士,八成就是寒江剑派的人。二郎为何与他在一起?必然是二郎背叛了大师父和小师父,跟寒江剑派的人混在了一起!
哪晓得这拳都揍出去了,二郎指着那个没有半点儿苏时景影子的人,说,这就是大师父?!
大郎不可置信之下,又多看了谢青鹤几眼。
阔别六年之久,谢青鹤形容样貌发生巨变,大郎很难把他和当初的矮豆角瓦郎联系起来。
当初二郎能马上确认谢青鹤的身份,是因为二郎离开他不过短短一天,哪怕谢青鹤的模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以二人旦夕相处的熟悉,单从他的语态口吻,二郎也能把他认出来。
如今谢青鹤一走就是六年,大郎与他相处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
就算谢青鹤没有改掉苏时景的皮囊特征,十一岁的苏时景与十七岁的苏时景也是天壤之别,何况,如今出现在大郎眼前的,直接就是一个与苏时景毫无关系的十七岁的谢青鹤?Hττρs://wWw.hしΧS9.CòM/
谢青鹤并不为难他,说:“此事不必你为难。等我见了草郎,他认识我。”
有二郎作证,谢青鹤又不避讳去见伏传,大郎虽不能确认他的身份,也没有太大疑虑。当即下拜施礼,磕头道:“弟子拜见大师父。”
韩珲就站在附近,看着二人叙礼,眼神变得很复杂。
这就是伏先生和大兄口中的“瓦郎”?
早两年韩琳与伏传不得已蛰伏在南郡时,韩琳非常积极地派出手下人马,配合伏传去搜寻瓦郎的下落。后来几次对外作战,韩琳连战连捷,声势滔天。在伏传的运作制衡之下,粱安侯被迫下野,韩琳入京把持了天下权柄,与河阳党人共治天下。
此后韩琳就忙着围剿各地的叛贼,且对伏传年复一年派人打听寻找瓦郎下落的行为深为不满。
在韩琳想来,他与伏传这些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去寻找瓦郎,若瓦郎活着,早就该现身了。
若是担心粱安侯势大,或是别的什么势力迫害,这时候韩琳已经入主京城,掌握着大势权柄,还要担心什么迫害?瓦郎只要现身相见,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除非瓦郎已经死了。
一面是日益加深的平叛压力,一面是找了几年毫无结果的徒劳,韩琳自然会有取舍。
韩琳认为伏传应该放弃寻找瓦郎,一心一意帮助他弹压各地的叛乱。伏传又怎么可能为了韩琳的“大业”,放弃对谢青鹤的搜寻?
二人遂在此事上面和心不合。
韩琳也不至于跟伏传吵嘴撕破脸皮,只要对部属暗示一二,伏传寻找谢青鹤的行动就艰难起来。伏传同样不能去找韩琳争吵,韩琳的兵马指挥不动,伏传就只能转而依靠大郎、王寡妇这一批旧人。
这也是韩珲与大郎彼此不对付的根源。
现在,被韩琳认定为死亡的“瓦郎”出现了。韩珲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刺激。
韩琳与伏传的关系已经有了些隐约的剑拔弩张,只因世外有寒江剑派虎视眈眈,朝中还有河阳党人争锋相对,韩琳与伏传暂时还不能分道扬镳。现在,使伏传与韩琳隐生龃龉的“瓦郎”突然出现,会给韩琳和伏传日益紧张的关系带来改变么?
这人……真的就有那么不凡?除了长得好看些,韩珲暂时也没看出谢青鹤哪里与众不同。
大郎没有韩珲那么多花花肠子,简单地向谢青鹤说了近况:“大师父,这些年小师父一直在找寻您,特意安排弟子带人在莽山附近等候。您是先歇息两日,等小师父来见您,还是这就跟弟子一起去找小师父?”
“他如今在什么地方?”谢青鹤问。
大郎恭敬地说:“小师父在京城暂住。”
伏传跟韩珲混在一起,伏传又住在京城,那就是韩琳混回京城去了?且韩珲适才报名时,只提韩丞相是他的大哥,一个字都没有提及粱安侯,粱安侯要么是失势归隐了,要么是不在了。
确认伏传如今处境不错,谢青鹤就暂时按下,说:“这事不急。”
他将围堵着长街两头的黑甲骑士看了一眼,也不觉得这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找个清静地方,我有事问你。”谢青鹤又扫了韩珲一眼,“也请韩将军列席。”
这态度实在算不得很客气。
谢青鹤是大郎的师父,居高临下找大郎问话,这是他们师门之间的规矩,旁人无从置喙。
但是,指名要韩珲“列席”,这就很“嚣张”了。
目前在城里起码有三千黑甲骑兵,全都是韩珲的属下,且只服从韩珲的军令。这样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你是什么身份?你叫人家去列席,人家就去列席?
对于谢青鹤不客气的态度,在场黑甲骑士都感觉到隐约的冒犯。
出乎意料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嚣张跋扈的韩珲就跟小媳妇似的,点头哈腰陪着笑跟在大郎身边。大郎是嫡传弟子,他就不客气地守着再传弟子的身份,正儿八经是在装孙子。
有了先前叛军攻城的骚乱,整个县城都乱糟糟的,只有文庙还算清静。
谢青鹤走进文庙的时候,棋亭之中,残茶已经收起来了,坐席也重新铺了一遍,还有侍从正在棋亭之中整理。见贵人们重新回来,正在打扫的侍从连忙退下。
谢青鹤本是往厅中前行,见状中途改道,走到棋亭附近,说:“暮春初夏,外边坐着挺好?”
韩珲打小在粱安侯府勾心斗角揣摩上意,马上就察觉到一丝不虞。大郎二郎没那么多心眼儿,以为谢青鹤是想在棋亭休息,就赶忙改了目的地,请谢青鹤在棋亭坐下。
“你坐在这儿?”谢青鹤指了指左边的位置,又指向另一边,“还是这儿?”
韩珲暗道,果然不好。
大郎不大明白,说道:“大师父自便,弟子站着就好。”
谢青鹤并不落座,围着茶桌转了半圈,说:“城破之时,你坐在哪儿?”
这会儿大郎也听出谢青鹤口吻中的怪罪与不认同,他犹豫了一下,解释说:“大师父,闫欢是王孃后嫁丈夫的兄弟……”
大郎还在傻不愣登跟谢青鹤说来龙去脉,韩珲先上前一步,屈膝跪下。
韩珲是带甲之人,下拜时周身软甲沉甸甸地砸在地上,很有份量与冲击力,直接就把大郎的叙述打断了:“珲披甲带兵之人,有精兵利刃在手,不能守护一方平安,珲实惭愧。”
二郎就知道事情不妙了,韩珲在推锅,祸事要落到大哥头上了!
谢青鹤也没有偏向谁,指了指那只茶案,问:“城破之时,你俩就坐这里喝茶?”
大郎再迟钝也知道谢青鹤是生气了,跟着韩珲屈膝跪下。
这就是默认了谢青鹤的推测。
连二郎都觉得这整件事荒谬至极。韩珲带着三千黑甲骑士,完全可以阻止叛军入城,他却跟大郎坐在文庙的棋亭里喝茶,一直到叛军杀进城来烧杀抢掠一番,黑甲骑士才出面杀死叛军、恢复秩序?
“你这是要收买人心么?”这是二郎唯一能想得出来的理由。
韩珲并不肯抢先攻讦大郎,反而是梗着脖子低着头,一副惭愧得要自杀谢罪的模样。
他既然敢这么演,理亏的必然不是他。
谢青鹤站在棋亭一侧,看着亭子下边碧青的深潭,说:“说吧。闫欢是王寡妇后嫁丈夫的兄弟,与今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这六年间,发生了许多事。
伏传带着周家另外三口去了万象,留在贫民街区的王寡妇、李瘸腿等人,就是自生自灭。
诸如皇帝驾崩,幼帝登基之事,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说是国丧缟素禁荤腥舞乐,除了每人头上都缠上丧布之外,那荤腥舞乐之事,就算没有国丧也沾不上。
对于王寡妇等人来说,修行更像是一种宗教仪式,每天打打拳打打坐,就是向小菩萨祈福了。
最开始的效果也没有很明显,一年后,两年后,李瘸腿的腿不怎么瘸了,温瞎子能看着点儿光了,王寡妇发现自己因贫病断了好些年天葵水也重新来了,最重要的是,力气变得更大,手上活儿越发的精细,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使不完的精力……
李瘸腿脑子比较灵活,早早地“开宗立派”,带着几个儿子搞迷信事业去了。
温瞎子等几个男人也都各自找了新的营生,或是给人当保镖打手,或是收人供养专门传授“健体术”,也还有专门去劫富济贫当侠士的……
唯独王寡妇没什么搞事业的心气,就挑了个丈夫嫁了。这人就是闫欢的哥哥,闫欩。
王寡妇与三娘关系好,三娘教她最是用心,所以,她这一份修法也算是完美得奇货可居,不少妇人小姐都愿意花钱来买,特别是有各种妇人病的女子,极其抬举推崇她。
王寡妇因此就收了不少女子做徒弟,其中颇有几个读过书有见识的女诸葛。
没多久,幼帝渐长,阆泽莘等河阳党人又居中生乱,南宫家和粱安侯府干了起来,蔺百事临机反水,把幼帝从宫中抱走不知所踪,南宫家与粱安侯府都傻眼了。这时候京中大乱,河阳党人又在别郡搞事情,一副天下汹汹的架势。
李瘸腿、温瞎子等势力就在混乱中崛起,仗着修士能飞檐走壁,很是犯了些案子。
有趁火打劫的,自然也有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的。修士犯案,普通衙差根本查不出来龙去脉,查到了也很难围捕。何况那时间京中大乱,各衙署都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京中治安?
王寡妇原本不想多事,是她的女徒弟们劝她为受难的姑娘们复仇,要保护被侵犯的闺中弱质。
王寡妇回家一想,当初小菩萨也是寻声救苦,我接了她传下的衣钵,岂能对受苦妇孺坐视不理?这才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极其勉强且胆怯地去主持公道。
哪晓得跟李瘸腿那群徒子徒孙过了几招,王寡妇发现,那群汉子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李瘸腿和温瞎子联手打不过王寡妇一人,李瘸腿和温瞎子的徒弟,很多也打不过王寡妇教导过的那一帮子闺中弱质。李瘸腿和温瞎子直接就被打出了京城,带着徒子徒孙四散而去。
——天下那么大,我躲着你王寡妇还不行么?你还能撵着我不放?
到后来,王寡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打成了京中赫赫有名的王娘娘。
只是,等王寡妇打出了声势和地盘之后,内部矛盾也越来越多。
本身王寡妇不想搞事业,稀里糊涂干到了业界顶流,全靠女徒弟们从旁协助。
然而,她是有夫家的。丈夫闫欩忠厚老实不多事,也从来不拖后腿,架不住闫欩有兄弟、有儿子,这批人难免想从王寡妇身上牟利吸血。且这群人完全没把王寡妇的女徒弟们放在眼里,见面没有礼数,色胆包天的还敢上手捏一捏掐一掐,惹来无数怨言。
王寡妇的功夫只能教给女人,她这班势力里有战力的也都是女人,某次与京中势力争抢地盘时,几个女徒弟心存默契,直接就把闫欩给牺牲了——闫欩没有自保之力,只要女徒弟们故意不施救,死在混战之中太正常了。
闫欩死后,闫家人失去了依仗,全家上下都老实了起来,别说牟利吸血,伸手揩油,见了女徒弟们的面都要退避三舍,只怕被抓去打死。
此后伏传运作韩琳进京,召见故人,王寡妇直接就去投了诚,算是伏传的心腹。
她担心女徒弟们容不下亡夫的家人,也对闫欩的死心怀愧疚,央求三娘给闫欢等人谋个出路。
伏传认为闫欢心术不端,不许传他修行之法,恰好伏传与韩琳为搜寻谢青鹤之事生出龃龉,三娘也不好去找韩琳帮忙,就转头去找了阆泽莘。阆泽莘满口答应,要把闫家几口子都安排到老家去当庄头,也算是吃喝不愁的好营生了。然而,见惯了王寡妇威风赫赫的日常,闫家人哪里能甘于平凡?
这边接了阆泽莘的书信,假装要去投奔阆家,那边刚刚奔出京城,闫家人就去找李瘸腿了。
都是贫民街巷出身,闫欩生前跟李瘸腿关系也不错,闫欢也给李瘸腿买过酒肉,这关系不比李瘸腿在外乡收的徒弟亲近么?后来李瘸腿尝到了揭竿起义的甜头,开始带着叛军到处攻打城池、杀人夺粮之后,闫家人也始终跟在李瘸腿身边,充当马前卒。
大郎将前事说得清楚,二郎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大哥,照你这么说,这闫欢也不是什么好人。阿娘跟王孃有交情,跟王孃的丈夫又没有交情,至于这么因私废公、祸害百姓么?”
谢青鹤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艰深晦涩。
三娘帮王寡妇安置闫家人,就算不方便找韩琳帮忙,她为什么转身就找到了阆泽莘?
阆家作为河阳党的中坚家族,与韩琳是个互相制衡的关系。倘若没有伏传点头,三娘敢这么大咧咧地去找阆泽莘帮忙吗?就算她不懂事去找了阆泽莘,只要伏传反对,这件事就做不成。
伏传跟韩琳的关系不好了,转而对河阳党人释放了善意。
今日在富安县城,韩珲代表着韩琳的势力,大郎代表着伏传的势力。
韩琳有重兵在手,有批量培养修士的财力和势力,韩琳笼络的势力都是成建制的。伏传这边就散漫了许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天下修士都出自他的门下,其实没几个真正听他的。
伏传与韩琳关系好的时候,这种状况当然无所谓。
但是,一旦伏传和韩琳要翻脸了,这种散漫就会形成压力,逼得伏传不得不尽量去收拢每一分势力——韩琳那边的修士就是韩琳的,河阳党人各有立场只能引为助力,唯独无主的,就是出身贫民街区的这一批修士。
所以,大郎会怀着一线希望,想要保全闫欢这批人。
韩珲应该也是摄于伏传的压力与权威,不得不给大郎这个面子,静静等着叛军入城。
事实证明,这批人完全不值得保全。大郎立场尽失,韩珲引兵全歼。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闫欢等人杀死的守城士兵、被欺凌残害的无辜百姓。
“你来富安县,是你的主意,还是伏传的主意?”谢青鹤静静地问道。
分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都没带上多少情绪,还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毛。
韩珲自问生在侯府,见了无数大场面,许多时候都是命悬一线。那种使人几乎无法喘气的压迫感,居然在谢青鹤问话的瞬间又出现了!那是真的会死掉的恐怖!
大郎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冷汗也顺着脖子淌了下来:“大师父,我奉命在莽山附近驻守,是为了搜寻等候您的消息。小师父推测您应该是在莽山深处修行,故而命我带着人在莽山附近城池周游,今日到富安县是恰逢其会……不,也不是恰逢其会,我收到闫欢要带人攻打富安县的消息,也知道韩将军会带兵来剿贼,就马上赶过来了……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小师父无关。”
谢青鹤沉默片刻,说:“我初见你时,你还痴傻无知,是个贫民区里走丢了魂的年轻人。待我替你找回魂魄之后,你每日随我研习医术,也曾对我说过,想要成为名医悬壶济世的志向。我想,你这志向何其慷慨有益?既全自身修行功德,又能助益他人。所以,你在我跟前殷勤讨好时,我就会多传你一些小法术,小把戏,想让你未来的路走得更稳健一些。”
“六年不见,你就长成了这副样子?”
“守城而死的士兵是不是命?被无辜破门砍杀的百姓是不是命?被撕了裙子的妇人是不是命?你坐在文庙之中,喝着茶,与贵人谈笑风生,以为自己握得了些许权柄,就可以肆意摆弄下民性命?”
“你是听不见他们的哀嚎哭喊,还是不知道也不记得什么是痛,什么是死了?”
大郎不敢辩白,冷汗涔涔而下。
韩珲看得心头暗爽,忍不住要落井下石:“珲以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罪周郎。闫欢本是王娘娘夫家故人,若不能拿到他残害百姓的实证,周郎也不敢对他妄施极刑。否则,如何向王娘娘交代?”
谢青鹤正在清问大郎,原本不想搭理他,哪晓得他非要往枪口上撞。
“你是觉得你姓韩,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谢青鹤问道。
韩珲一愣。抓紧时机给王寡妇上了一回眼药,怎么效果不大对头?
这时候谢青鹤转过身来,韩珲只怕他当真下杀手,连忙俯身磕头服软:“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我大兄对先生执弟子礼,我自然也是先生的子侄后辈,先生,阿父,儿有哪里不对,您只管教训,儿都一一记下!”
不说大郎二郎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谢青鹤也很久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玩意儿了。
韩琳对谢青鹤是有感激之心,可与谢青鹤相遇之时,韩琳就二十好几了,哪可能对十岁左右长得跟个矮豆角的谢青鹤执弟子礼?这会儿谢青鹤也还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年近三十的韩珲就敢腆着脸从父辈直接喊到“阿父”上边,一口一个“儿”自称,半点磕巴都没打。
难怪史上是他接走了韩琳的世子之位,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把粱安侯哄得神魂颠倒也不难。
“他有他的罪过。你手握三千骑士,分明掌控着富安县的局面,却非要坐在这里与他虚以委蛇,故意等着闫欢进城杀人之后,再出手收拾残局——他不吝惜守城士卒与百姓的性命,你就很爱护百姓下民么?”谢青鹤问道。
但凡韩珲与大郎之中,有一个人把人命放在心间,富安县都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荒唐事。
韩珲别的不会,装孙子一流,连连磕头:“儿知错,儿改过!”
谢青鹤嘴上说得严厉,只要韩珲没有过分顶撞,他并没有处置韩珲的想法。
一来韩珲不是谢青鹤的后辈子侄,谢青鹤压根儿就没有教养他的义务,二来韩珲是带甲之人,领兵在外最重权威,谢青鹤无职无权就不能损害他的威严,以免军中生乱。
——富安县之事,谢青鹤跟韩珲说不着,自然会去找韩琳问罪。
把韩珲吓得闭嘴之后,谢青鹤又考虑了片刻,对大郎说:“今日守城而死的兵卒,受逆贼祸害的百姓,皆由你亲自殓葬,不得假手他人分毫。此事做好之后,我要废去你的修为。从此以后,不必修行,好好做个大夫,再重新想一想你六年前的志向。”
这处置不可谓不严厉。
大郎脸色倏地苍白,浑身颤抖,许久之后,才小声恳求:“大师父,往京城路上舟车辛苦,可否请您开恩,弟子服侍您进京之后,再做处置。”
这又是很不可言说的一次求情。
在大郎看来,伏传这边的修士已经非常少了,若是再废了他这个心腹,无疑自废长城。
如果大师父和小师父意见一致,都认为他在富安县做的事罪大恶极,不可原谅,必须要废掉他的修为以示惩戒,他才肯听从谢青鹤的吩咐,任凭谢青鹤废了自己的修为。
谢青鹤不置可否:“去埋人吧。”
韩珲被谢青鹤的处置吓住了,都顾不上跟上去嘲讽大郎,反而是马上安排士兵跟上去,帮着大郎协调办理殓葬之事。守城士卒与遭了兵灾的百姓都有家人,若没有韩珲的人跟着去说明(恐吓),人家怎么肯把家人的殓葬之事交给陌生人来做?
二郎才小声问道:“大师父,你真要废了大哥的修为?你就是吓唬他的吧?”
“你觉得他今日的罪过,不足以受此惩戒?”谢青鹤反问。
二郎叹了口气:“大师父,你跟我大哥说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杀人的是闫欢那群人,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他顾念旧情没有马上出来救人,这罪也不至于……就要废了吧?”
“他不是顾念旧情没有马上出来救人。”谢青鹤在棋亭的茶桌边坐下。
二郎得了示意,也在棋亭茶桌的另一边坐下,二人相对而坐。
“韩珲领兵来剿贼,大郎想要保全闫欢这一批修士,不许韩珲动手。”
谢青鹤平视着二郎的双眼:“他们俩就坐在这里,等闫欢攻进城来。若闫欢秋毫无犯,大郎出面劝降招安。很不幸的是,闫欢进城就杀了人,他的部属去抢掠,杀人,奸|淫。所以,由韩珲出面去将闫欢部全歼。”
二郎被他冰冷的双眼盯着,听着他点出大郎的罪名,胳膊上就有鸡皮疙瘩鼓了起来。
“若要知道闫欢的品行,可以询问旧人口碑,为何要以富安县做赌?”二郎想不通这一点。
谢青鹤看着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茶具,想起伏传坐在身边为他沏茶的模样,最终也没有说话。
为什么?
因为这是韩琳与伏传之间的角力。
闫欢的品性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韩珲必须接受大郎的无理要求。
大郎的蛮横并非伏传所指示,大郎来富安县也不是伏传的命令,可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若非伏传建立与韩琳争锋相对的局面,大郎身为他的心腹,怎么可能会走出这么一步昏棋?
何况,六年以来,大郎都跟在伏传身边。他既然喊伏传一声小师父,伏传不该教养他么?
若伏传是个不相干的人,比如韩琳。
韩琳管教不好韩珲,谢青鹤压根儿就没当一回事,也不可能去怪罪韩琳没家教。
伏传没有把大郎教好,谢青鹤就有些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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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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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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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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