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消息传到寿山,正是查出蜀王诅咒天子的大案之时。
叶简与杜荡两个正在高台上争论武丁是否有个妻子叫做妇好,妇好是否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且是商人大祭司。
杜荡甚至命人把跑去国子监求学的杜环叫来,要给叶简好好上一课。
然而杜环还没来,京中震荡先传了来。
叶简看他看邸报面色变幻,也走过来一起看,看了两行字,便震惊地无以复加。
待送信人退下,她神色纠结,免不了期期艾艾问,“你……”
杜荡坐在旁边沉思不语,过了会儿好似才听见她的疑问,叹了一声,欲说没有,也不会被她相信,只能道,“陛下见微知著,也是我等臣子的福气。”
他是说陛下疑心深重。
叶简却是信的,此时她更是庆幸父亲调任外地做官,一家老小都暂时安全。
两人也因着京里的震荡,装起了鹌鹑,一起把她那些“反书”都藏在了密室中,连着好几天都不去高台午觉。
果然此消息之后,行宫那里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骇人的消息。
然而陛下回銮京城后,小道消息便再也送不出来,两人竟成了聋子瞎子。
“五王之乱”传到京城中,嘉应帝着手命人给皇后发丧,厚葬皇后,并给造反的芮王下旨,要他即刻进京为母守孝,十日内他若不来,便将他从玉牒去名,不再将他当做已故皇后的孩子。
芮王丝毫不为所动,指挥自己征集的军队,缓缓向着京城推进。
嘉应帝随意封了唯一留在京城的周王为太子,派了无数御医去为太子治病,接着又下一道旨意,命太子带兵出征,扫平叛逆。
让已故皇后所生的周王,去灭掉他同父同母的、正在为母亲报仇的弟弟。
叶简听了呆了半日,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不觉问杜荡,“陛下何其残忍?朝中那样多的能将,偏让太子去?”
杜荡摇头,“在其位,谋其政,陛下有苦难言。”只是陛下慌了手脚,情急之中选了最不好的一个处理方法。
天子有苦,但这种苦楚,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太子骤闻母丧,本已悲痛之至,如今父亲又叫他与亲弟弟骨肉相残,他悲痛至极再次大病不起,甚至有一两天连米汤也咽不下去。
嘉应帝又气又恨,气这个他从前给予厚望的长子这样不懂事,恨国事家事竟没有一件这个长子能心思明白的,白白做了这么多年周王,令人失望至极。
更着急的,是他如今该如何平乱。
原来让周王平叛,目的是周王出征,芮王顺势投降,周王必定不会杀他,两兄弟最好一起回到京城,他只要做做样子把老五圈起来就好了。
谁知这两个人,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五个小王分别五地作乱,纵是朝廷有兵,一一剿灭也得有章法有策略,太子病倒,再找一个何时的统领者越发难寻。
当真敢于镇压五王者,都能瞧地出如今太子与五皇子芮王的爱重,他日太子登基,如今的平乱之臣,难免变成日后的错处,被施以报复。
嘉应帝想到这里,又恼自己怎么一时冲动,早早封了不懂事的老大做太子。
如今要把太子撤下来,难上加难。
各地分别抵抗效果甚微,情形不好的奏报一个接一个送到太极殿。
嘉应帝在一堆闹人的军报里,忽而看见了岐王上书,求他给那叶氏赐封岐王妃的折子,本来心烦意乱怒而将折子拂落地面,继而盯着那折子,渐渐起了主意,即刻宣岐王夫妇进京。
杜荡接旨,就没打算叫叶简一起去京城涉险,而是带着她去外头虚晃一周,然后把她藏回了密道。
叶简不解,并不是很情愿的要躲起来,“我为何要藏?我如今是你妻子,你把我藏在这里算什么?”
“你夫君我即将时来运转,陛下此番叫我进宫,估计是有大事托付,我若去了别处,你还不得在京城做个质子?便是要我为你挣个王妃,也不能让你独自在京城里引颈待割,做人案板上的肉。”
叶简联想起京中局势,皱眉不悦道,“他要你去平叛?这时候就想起你了,好事怎么不找你!是了,太子不行,你向来与太子。和芮王亲厚该是最合适的人。”
杜荡笑道,“不错。”
“可就算如此,凭什么你去给他家那些烂事善后,他也信你?”
“必定不信,所以我才不干叫你同我一起进城。”
叶简沉默许久,答道,“让我去,他才会放心你。”
“不行,”两人对视片刻,杜荡将她压着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不过,你要不要一起走,跟着我去打仗?”
叶简双眼果然发亮,脱口而出,“去!”
杜荡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的王妃!你在这里藏好了,待我进京拿了兵符,给他们使一处金蝉脱壳的本事,稳稳带你随军出征。你若信我,就在这里安心等候。不出三日,我必定回来此处接应你。”
如何金蝉脱壳?
从陛下派了圣旨过来,这座庄子就已经被京畿卫围得密密麻麻,半点不透风。
三日后,领了虎符的杜荡带着大军出征,而他自己却悄悄带着两千暗卫,潜回了寿山行宫,从寿山行宫密道中,接到了意外惊喜的叶简,两人竟不走岐王庄子,而是从寿山行宫的另一条养马场密道里,悄然离开。
两日后,岐王与岐王妃出现在平叛大军主君帐中。
随军的金鹤卫指挥金山看见岐王妃,都吓坏了,连夜给京里送信,禀报陛下,本该在京城为质的岐王妃,竟然神不知鬼不地出现在了岐王帐下。
甚至那妇人还身穿鲸卫铠甲,手持宝弓,意图上阵杀敌。
杜荡这样光明磊落毫不避讳,叶简更是欢欣鼓舞,作势要给他证明,当年妇好征鬼方,不止因为她有武功,还因为她有智慧。
远在京城的嘉应帝听说岐王妃居然真的跑了,暴跳如雷,然而再看密报,那妇人佯作小兵,丝毫不忌讳军中都是热血男儿,与那杜荡小儿同吃同睡同行,竟心情复杂,难以决断该如何处理此事。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最终,嘉应帝没有做任何表面上的反应。
只教金鹤卫指挥见机行事。
金鹤卫副指挥金山如何见机行事不知,倒是军中主帐之下,诸位将军都晓得了岐王是个怕老婆的软骨头。
造反的统共五拨人马,最猛的是五皇子芮王与九皇子陈王。
为着先平叛最凶的芮王,还是先灭了好容易对付的陈王,委任为大将军的杜荡在出征离京后第五天,不停地召集诸位列将共同商议。
杜荡毕竟在西北指挥过军队,生擒过戎人东贤王,在座的大小将军们都没有看轻他,试探着提了许多平叛的方法。
这些方法巴巴地被杜荡拿去给叶简评判。
叶简不置一词,全都看不上眼似的。
杜荡又叫人做了好大的沙盘,在大帐中,叫诸人观摩,这一回,提想法的就更多了。
可杜大将军仍旧没有说哪个好哪个不好。
如此三番四次试探诸将军的本事,大家渐渐都入了圈套,纷纷要拿出看家本事来,好叫大将军对自己另眼相看。
大军一直在此地盘亘了三五日,杜荡不满众将领,再次下令,命百夫长以上皆可写作战条陈呈上,如此,没过多久他终于从叶简嘴里听来了一个赞赏。
她从诸多作战计划里,挑出了一个,对他道,“我看个就很好。”务实。
杜荡看了眼她挑出来的,随即就笑得尾巴乱甩,“你猜这是谁写的条陈?”
“谁?”
叶简不明所以,把那作战的计划摊开来放在两人面前,“难不成这些将军里还有我认识的?”
说到此处,她一顿,目光在杜荡身上扫了几回,也笑了起来,“哦,是你的?”
这纸上所写是别别扭扭的字,显然是故意这样糊弄她。
杜荡挺起胸膛,“正是你夫君我的计策。果然娘子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本王的本事,着实不是那等凡人匹夫可比的。”
叶简笑得不行,把那条陈往他脸上一扔,“计谋倒好,却不知有的人是否纸上谈兵。你若是心中仍有疑虑,不妨叫我出手替你试探一番。你家王妃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世上的兵书没有我没读过的。更不说,你这里头还有个天大的漏洞。若是你乖觉,叫我一声‘娘娘救我’,我便赏你添补了这个漏洞。”
杜荡立即就跪在自己王妃面前,“好娘娘”“救小的一回吧”“小的往后事事都听娘娘”的叫唤个不停。
两人在帐里说笑玩闹,一时杜荡撒娇的声音太大,传到了帐外。
于是到底有人把大将军惧内之事传了出去:原来杜大将军在此僵持许久不肯动兵,原来是大将军的王妃娘娘没有同意。
众将军哗然。
便是金鹤卫指挥金山满脸质疑,抓着专程窥守主帐的金鹤卫询问,“果真那岐王跪在王妃面前求饶?”
金鹤卫再三肯定,“属下看得真切,岐王妃满脸骄纵,还往岐王脸上扔将军们写的作战条陈。”
金鹤卫指挥大开眼界,命他详细说来,亦将此事一一还报给陛下。
然而还未等众将军因此对杜大将军如此儿戏军情表示不满,杜大将军便连下十几道军令,不到半日功夫,就把军中能用之人分派的妥妥当当。
所谓能用之人,传闻都是岐王妃投壶玩耍,随意挑中的诸将姓名。
有人服气有人不悦,也有人要冲到大将军帐中辩白自己的本事。
但杜荡一概不见。
有名望的倒不用说,都领了军令,没名望却有出身的,不少没捞到好处,仍在军中傻坐,连最小的令箭都弄不倒。
而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知为何,竟也被大将军从漫山遍野的军中寻出来,领着大小的队伍被派了出去。
杜大将军行军指令莫测,军中议论纷纷。
唯有叶简晓得,他是从那些条陈里挑人来用。
那些自然用的都是可用之人,——至于不可用的,但有身家有背景的,全都在那些人想尽了各种门路,钻营了无数法子之后,得到了许多后方不切合实际的小用。
大有大用,小有小用。
如此一番不嫌麻烦的安排之后,叶简倒是明白他的用意,有钱有权的留在后方,重在保证军粮后勤供给,虽然不如上阵领兵得到的军工厚实,但也不能说此番出行毫无所获;没钱没权有本事的都赶上战场,自己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即使这样,杜荡还嫌不够在自家王妃面前逞能,他自己领着最小一支兵力,势要做到以小搏大,好叫别人看出他的本事来。
叶简已经与他推演过许多遍沙盘,情知他胜算颇高,也就随他去了。
在京城与五王都以为杜荡必定要集中兵力平叛时,战场瞬息万变的消息或紧或慢传入了各方耳中。
二十万大军,杜大将军将其拆分,五路兵马互为犄角铺路前行,而他与叶简悄悄领着第六路兵马,仅有一万人,在芮王外围虚晃一枪,然后迅速从小道绕路,昼夜不歇南下,在申王属城干了一仗,之后迅速转移东行,悄然抵达陈王势力范围。
五路兵马中其中一路,将近四万兵众,由杜荡最看重的于范带领,早已奔着陈王辖地,做那声东击西的声势,给杜荡营造了机会。
杜荡蜷缩潜伏,待陈王手下大将出帐与于范四万平叛大军恶战时,杜荡先遣两千人抢占陈王军营,继而拔掉陈王营旗四处奔走呼号,余下又有五千人伏歼回援的陈王兵力。
而杜荡自己,领着王妃,大摇大摆带着余下三千精锐,进入虚空的陈州城内,抄了陈王府,活捉陈王。
陈王势力犹如摧古拉朽,迅速被于范绞杀降伏殆尽。
陈王一家老小被看管起来,杜荡用搜来的陈王印信给临近不远的八皇子申王写信求援,顺手就骗了申王,申王带兵驰援,在申陈交汇处,被另一潜伏的老将郭将军拿下。
活捉了申王后,申地叛乱不攻自破。
与此同时,早在蜀王坏事时,他已经暗中布置好了的西北大军自北而南,如今西北大军穿越子午大道压境而来,分别同另外三路平叛大军包围了虞王,虞王府所在的平阳城,本就属于原先西北王的统治范围,攻打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虞地陷落。
虞王自尽。
芮王原先与仅有五万人马的平叛大军对战,节节胜利,然而不到半个月,局势直转而下,除了龟缩在楚地的路王之外,其余三王全部被拿下。
芮王遂与平叛大军隔空一百里停战,各自安营扎寨挖渠筑垒相持对阵。
西北军作壁上观。
杜荡在陈王府住了十来天,与叶简对阵沙盘,玩得不亦乐乎。
叶简对于他使诈耿耿于怀,“谁知道你把你老爹留给你的人马都带了出来,你这是作弊。早知道我就不提醒你了,叫你在芮王那里吃个暗亏才好。”
“这叫做兵不厌诈,再说了那西北军本来就是我的,我的人我调来一用,怎么了”
叶简反问,“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还问怎么了。”
还不够被天子忌讳的。
杜荡把才摆弄好的沙盘推倒,要重来,对她道,“你也太小看你夫君了。不用他们也行,我这便把他们都调回去。就是没有西北大军,本王照样能生擒芮王。”
叶简果然把沙盘上的小旗帜全都拔掉,指着重新布置好的沙盘,笑着伸手请道,“洗耳恭听,大将军请。”
这时,有军报来奏。
杜荡盯着沙盘摆摆手,“等会再说。”
他把小旗子汇总到一起,开始调兵布阵:
原先分别进攻芮地的三路人马此时距离不远,他让第一路兵马引三万人,占据原先西北军所在营地;第二路兵马引三万人,仍在原地不动,继续对峙;第三路兵马,绕过虞关,行进至路王与芮王两界交汇处,斩断两地往来互通。
狙击生擒申王的郭将军那一路大军分为三支,分别烧掉芮王的运粮路。
而一直与他在一起的于范这一路人马,杜荡拿着小旗插|入芮王辖地中心的芮州,笑道,“即日起,命子衡潜行山中,自造道路,绕过芮地几座大城,直直戳入芮州,待其余几路同时发作时,他引兵掠阵,待本王从天而降,直入芮州城,活捉芮王这个小王八蛋。”
叶简听得认真,听他什么“从天而降”的话,挑眉笑道,“原来你打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主意。”
“如何?”
叶简用手碰到了他第一路大军的旗帜,然后拔走了第二路大军的旗帜,笑道,“现在如何呢?”
杜荡皱眉,“你什么意思。”
叶简笑道,“我若是芮王,又不傻,看你连着活捉两个藩王,如何能不晓得你的诡计?反正你不敢杀我,我不如直接奔往西北,走一招险棋。”
说着,她拿了表示芮王的小旗子,反身推到了杜荡的第三路大军,杀个回马枪后,直接拔掉路王的那个棋子,把芮王的棋子插|进去,拍拍手,“这样呢,我只需占着大散关这一天堑,任你奸似鬼,也想不到我连自己人都敢下黑手吧?”
她佯做芮王阵营,杀了路王,占了路王的底子,据天堑以御平叛军。
前来送军报的小将简直开了眼界了,不知不觉就道出了心声,“还能这样?!”
话音一出,那小将被自己的声音吓得双腿一软,生怕被大将军以为他窥伺军帐,立刻跪倒。
然而沙盘旁的两人都没在意。
杜荡神色复杂又激动,他也没想到阿尖以退为进来了这么一下,简直是神来之笔。
可恨他一时想不来此困局之解法,芮王困据大散关与路王守关截然不同,他搓着手围着沙盘转了好几回,忍不住摇头,“不不不,芮王若有你这样的本事,早也不是今日的芮王了。不过——”
他还是忍不住想斗一斗。
思来想去,杜荡拿起了于范那一只旗帜,拿起来,又放下。
叶简好整以暇,抱胸等他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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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荡到底想到了个反抄的法子,虽然耗时长,却也能将就着赢了过去。
叶简轻轻松松再设一局将他的军。
两人如此这般沉迷其中,你来我往地推演了大半日,早已把战场扩大了不止三倍,而围在外头探望的,不知几何。
本来是来求战的于范,此时亦立在外头看全了后半局拼杀,不知不觉将岐王与岐王妃两个佩服地五体投地。
直到这沙盘装不下他们两个的胸怀了,叶简才把旗帜扑捣弄乱,丢开手不玩了。
杜荡亦丢了满手的小旗子,与她笑嘻嘻约明日一战。
叶简道,“你若当真能活捉了芮王,咱们再说别的罢。”
“那还不容易?”
外头聚了一堆的人,大家纷纷问早早来的人,前头岐王是怎么布阵的。
于范忙把这些都赶走,进来抱拳行礼,满怀激昂请战,“王爷,王妃,属下帐下兵马早已准备好,愿领兵往芮地一战。”
叶简从沙盘旁边把自己的团扇拿起来扇着,笑道,“好端端的把我也说在里头做什么,我是个闲人,不理你们的大事。”
杜荡摇头笑着对于范道,“你且回去,明日升帐,给你们令箭。”
于范大喜,果然退下。
叶简好奇道,“又有新的计策了?”
杜荡笑得很奇怪,他道,“是有一计,明日你随我一起进账听令,你一定能听懂本王的打算。”
他的打算看起来花里胡哨,这里一队那里一支,不明就里的人觉得十分厉害,懂得的就觉得稀松平常。
唯独叶简心领神会。
到了晚间,杜荡唤来被他破格提拔的一个投笔从戎的陈姓文弱书生,教给他一个锦囊,将他打发走了,才得意洋洋问叶简,“还没猜出来?”
叶简嗤笑,“你这点子伎俩,本王妃早也看透了。”
“王妃娘娘说来听听!”
“第一环是围魏救赵,第二环是四面楚歌,第三环是引蛇出洞,最后一环,是最傻的一个,叫做反间计。不知相公你策反的,是芮王身边的哪路豪杰?”
杜荡听得津津有味,“若是王妃手持虎符,该当如何?”
叶简直摇头,“若是我,我会直接几路大军一起扑向芮州,不论死活,迅速灭了这乱臣贼子。早早结束战乱。”
芮王的死活与她何干,早在他决意叛乱时,就该死了。
杜荡一愣。
她的这种想法着实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是她该有的心计与胸怀。
叶简不怕被秋后算账。
只要今早平乱,让此地迅速恢复秩序,叫百姓重新稳定生产生活,才是她心中最紧要的事情。
只是这一点,杜荡自认为他比不过她。
七八日后,各种消息传来杜大将军帐下:他的反间计初见成效,那个叫做陈兴的书生已经把礼送到了芮王宠臣手中,而芮王座下第一大将不知从哪里的来了一匹膘肥体建的千里骏马,喜欢的不得了,日日与这宝马同吃同住。
芮王先是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宠臣与岐王鬼鬼祟祟有联络,他疑心深重,第一时间将这宠臣杀了。
没过几日,他手下将军无故的了一匹宝马,亦传入他耳中。
芮王虽未捉到什么蛛丝马迹,不过几回试探,叫那将军露了不悦的意思,芮王立刻心生警惕,迅速将这将军换下,换了自己妻弟走马上任,统领他帐下群兵。
前方传来了芮王临战换将的消息后,杜荡便全军下令,分六路逼迫芮王四处逃窜,只留下路王大散关那边的口子,等着芮王自投罗网。
早有芮王间人,将当日岐王沙盘推演传去了各地,“芮王反杀路王”这一故事人人皆知。
芮王逃窜至大散关,扣关祈门,谁知从前还是好兄弟的路王今日坚决闭关不开,只送来金银珠宝,给他指了另一条大道。
芮王大怒之下命人强行攻关,待他残余兵力耗尽一大半,那大散关摇摇欲坠时,平叛大将军杜荡从天而降,一番压倒性厮杀后,岐王几个枪法之下,将那芮王活活捉住。
杜荡见他要狂怒之下要自尽,命人将芮王捆地犹如粽子一般,还封住他的嘴巴,很不上心地劝道,“陛下不会杀你。回去吧。”
叶简在后方军营中等待胜利归来的杜荡。
五王之乱,一个月功夫,四王被拿下。
她望着西南方向,大散关之内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个路王,——他性格懦弱,是最好打开缺口的,本不该被留在最后一个,但杜荡偏偏从一开始,就对大散关不闻不问,毫不关心。
要以为是他吃醋,因她原本要嫁的人是路王,他才畏首畏尾不肯轻易出手,这样的解释实在说不通。
不过她也不急。
若是能和平解决,倒是能容她保褚颖平安。
芮王被拿下后,杜荡一反常态没有把摇摇欲坠的大散关一举攻破,反而就在关外三十里地安营扎寨,根本不谈进攻的事儿。
杜荡心里存着事儿,他见叶简自从来到大散关,就变得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沉静,便心揪烦乱。
甚至有时杜荡有时舔着脸,想要与叶简再玩沙盘,叶简总推说没兴趣,不喜欢,拒绝与他摆弄那些排兵布阵的玩意。
她说的是,“打仗本为的是平乱,似你这般一要炫技,二要弄权,的确这仗打得很有花头,外边人看着花团锦簇热闹非凡,但我不喜欢这样。没意思。”
杜荡自然听得懂她的不悦,到底因此存了些心事,背过人来,他便是张拳怒目的一张黑脸,四处在军营里吓人。
安营扎寨月余后,那关内毫无动静。
叶简在这里时间越长实在心里越不踏实,几翻思虑之下,索性正大光明自己做主派了军中使者,前往路州送信,可褚颖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给她回信。
杜荡听说叶简给路州派了使者,把那使者叫到了眼前,想要问个清楚,可使者当真跪在他帐下,他又烦得要死,看也不看一眼,就摆手叫人走了。
又一个月过去。
路王在属地龟缩不动,倒是京里八百里加急,有遣旨天使降临,连着几道金令,命平叛大军速战速决。
杜荡对那几道金令熟视无睹。
便是随军的金鹤卫指挥金山,这一向跟着看来,知晓大将军行军布阵之厉害,此时情形让他忍不住暗自叫人提高警惕,对杜大将军行事说话全面堤防起来。Ηtτρs://WWw.HLXs9.cóm/
军中形势渐渐的紧张。
到了这时,叶简终于因为金鹤卫的异动,而发现杜荡的不对劲。
她从担心旧友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好生与杜荡坐在一起,垂问他究竟作何想法,“是没有确信的把握,能一举将路王活捉么?”
杜荡喜怒不行与颜色,亦不答言,只是一味垂头丧气,把头脸搭在她膝上做可怜状。
叶简心底一软,哄着他,“还是说你做大将军惯了,不喜人指手画脚?那可到底是陛下派来的天使,你就这样把人丢在一边不闻不问,就不怕陛下疑你,给你吃亏么?”
不论她怎样谆谆善诱,要他说出原委,他都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透露。
叶简不知为何,似有心事触动心扉,斥退了帐子里侍候的众人,将头靠近他耳侧,低语柔声质问,“阿当,莫不是你吃醋?”
杜荡见她终于肯留意自己,未免心中又喜又气,这一向被她忽略的委屈许久都无处可诉,且又不是真的对她伤心失望,把他心里烦闷的好似要炸。
叶简大为吃惊,继而吃吃笑了起来,“真的吗?我不信。”
耳边听来她轻声细语的谑笑,他那只耳朵红彤彤的,委屈的点头,讷讷说了个是。
叶简本来看他面红耳赤,竟已明白了一大半,再听他说了个“是”,甚至更无别的言语出来,便晓得他原来心里真的是因她之故,才刻意拖延战机。
这样的情意,她好似吃了仙丹,通体都透着欢愉。
原来自己嫁的这个人,当真把她当成了人来看。
而不是什么岐王的岐王妃,不是附庸。
杜荡心酸的倾诉,“我承认我嫉妒,想宰了他。可宰了他,陛下必定嫉恨我。他……他就不该活着让你见到。”
她再不敢以平日里的不相干来对他,扳着他转过来,与她正脸相对,情真意切道,“阿当,你听我说。虽然当初我被指婚,要嫁给路王,可最后我还是跟了你走的。不是么?”
杜荡方才不敢与她目光交接,始终低头自审,闻了此言不知作何反应才好,虽然还闷闷不乐,却到底与她亲近了许多,随即抱着她痴缠。
叶简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说几句好听话,看他渐渐动了心,又搬着他的脖颈把他的脸放在自己肩头,好声好气道,“你别闹我了,好好的,咱们把这里平了,还回去寿山潇洒快活。”
杜荡这才有了点精气神,心不在焉答道,“这关隘难攻。我心里烦。姐姐与我出个主意可好?”
说是叫她出主意,实际上他心里早有成算,只是不敢与她说。
叶简心知肚明。
她道,“别的倒罢了,你知道,我与路王妃自□□好,我是要保她一条性命的。”不止是性命,她想保的是和褚颖有关的所有人。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
然而听在杜荡耳中,就变了味。
他心中盘算许多,点头答应,却暗暗为自己谋划。
芮王陈王申王被押送回京城,全都圈禁在一处冷宫,消息传来阵前,杜荡叫人以此为契机,喊话关隘内的人,“陛下仁慈,早早投降,必不降罪。”
叶简一时兴起,也穿了铠甲一起与杜荡去那关隘前头听群兵叫阵。
杜荡刻意叫人喊话,“本大将军在此,让路王出来说话。”
路王怎么可能出来。
自有守关大将回话。
叶简便问那守将是谁,“说话行事倒是破有章法,不似一般武夫口无遮拦,竟然能耐得住性子。”
杜荡道,“姓张名联。仿佛不是本地人。从前没听过他的名字。”
可这个人守城极有法度。
叶简皱眉不语,张联,怎么会这么巧,葛薇嫁的表兄就叫张联。
宁州据此地不算远不算近,若是褚颖来举荐,加上葛家许多年来的不得志,说不定葛薇她们当真投了路王也未可知。
到了晚上,她对杜荡私下里说道,“那位张联将军,若我记得不错,他的妻子亦是我一位故人。……你用三王未死的法子叫他们自投,是个很好的法子。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求你这一回莫用什么反间计伤人,也不要强攻关隘,或者绕行也未必不行。”
杜荡听她这么快变了主意,还这也不行那也不准,不禁愤然,以为她扯谎,就是不肯伤及那路王家小,“我饶了他,那他们要伤我呢?也不准我打回去么?你怎么那么多故人,放着眼前人不爱护,偏偏要为了那些几百年前的干系,与我生分?我难道不该也被你护着?”
叶简一愣,见他忽然变了脸,说出这样一堆的话来,心底柔软地不行,好声好气说他,“这世上谁能伤的了你?你有这么弱么?”
杜荡又高兴又恼气,“我好不好我自晓得,可你不能为着别人,叫我把软肋露给别人。”
“你也说是别人了,还要与我犟嘴。”
“我怎么犟嘴?我是不服。”
叶简被他轱辘话缠得没了主意,只板着脸道,“我也不管,阿颖与阿薇都是我的好友,路王与张联若是死了,她们两个必定伤心之至,我就不高兴。”
那杜荡本来就患得患失,闻言大恸,委屈的不能自已,抬手拂落一桌的茶钟闹将起来,“我看你就是喜欢路王那个小王八蛋,什么旧人,舍不得她们伤心,你那旧人根本就是老七!只恨你当时没嫁给他做个小老婆,天高皇帝远的自在逍遥是也不是?我就知道你不爱与人斗,嫁给我,你处处都被掣肘,哪里有嫁给路王好!”
叶简没防备他发难,裙角溅了几点茶渍,狼狈地退了好几步,才没叫瓷器的渣子落到身上,不由得话赶话恼道,“你又来发什么疯?难道我不是给你做了小老婆吗?”
杜荡气急败坏,“他们说我疯,你也来说我疯!”
叶简看他就要用脚踩那些瓷器渣子,简直看不得眼,转身就走。
杜荡见她要走,慌得没了主意,冲过来从后面抱住她,还嚎起来,“不准你走!你走了我也不活!”
“你松手!”
“姐姐别走!”
叶简被他困得分毫不能动,只能用脚踢他踩他,“你疯你的,怎么也不叫我走,是不是又要来一回梦中杀人,好叫我魂魄生生世世都缠着你守着你?”
杜荡一怔,双手松开一点力气,“我不是,我没有……”
叶简用手肘重重撞他肚子,把他撞地个倒退了好几步,而后她果真冷着心肠走了。
那一肘撞地并不痛,可杜荡却难受地抱头蹲下,渐渐大哭起来。
那哭声凄惨潦倒,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外头的守兵面面相觑,一个都不敢大声出气。
叶简走去别的帐子休息。
两人冷战了半日,便是与叶简有旧的褚环来说和解围,都没用。
到了晚上,杜荡怕自己孤枕难眠,偷偷摸摸趁着夜色溜去她的帐下负荆请罪,当真就光着膀子背着柴火,在叶简帐外丢人现眼。
金鹤卫指挥每天负责把岐王与岐王妃吵架的内容,事无巨细报告给陛下。
嘉应帝不置可否,再下金令命人去催战。
就在小夫妻因为怎样活捉反贼,杀谁放谁吵架不休时,京中再次传来剧变:嘉应帝忽然中风倒痹,甚至不能言语,此前被封为太子却形同圈禁的周王被推上监国的位子,入主太极宫,雷厉风行接收了京城。
一波波震动朝野的消息传到军帐里,那金鹤卫指挥紧张的十几天没出自己营帐。
不到半个月,先帝退位,太子登基,改号乾元。
乾元帝第一道圣旨发来:
赐封杜荡为秦王,叶氏晋为秦王妃,上宗室玉牒。
赏如意一对,锦缎无数,金玉宝石无数。
除了新登基的乾元帝有赏赐外,顺利成为凤仪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林氏亦赐下不少金银珠宝,更不提别的皇亲贵胄大小官员的贺礼。
贺礼纷纷送去了秦王府,礼单倒是给大军前线送了来。
叶简将圣旨还有礼单都看了好几遍,除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外,新登基的乾元帝竟然没有催战。
而且,很奇怪的,林姐姐也没有单独与她来信。
叶简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林姐姐的信,她心下黯然伤神,只怕是杜荡救了那位庄先生,林姐姐对她有了些许怨言罢。
这种情绪不足为外人道。
杜荡看在眼里,待晚上两人床上说话时,他安抚几句,“老大登基没几天,朝里忙,九宫里必定也是事务繁杂,皇后且顾不过来。搞不好那些赏赐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做主赐下的,你别多想。”
叶简心情微弱,用连她也不怎么肯定的语气道,“或许是吧。”
过了会儿,她又说,“现在上头的那位,会不会像先帝一般,对你疑心加重呢?”
林姐姐做了一国之母,所言所行已不再是她各人行为这么简单。
自从先帝退位,她与杜荡两个就甚少吵架。
等新帝圣意明确,对杜荡依旧宠爱颇深,杜荡与叶简两个就再也不拌嘴了。
可夜半无人私语时,她还是忧虑,“从前他是周王,爱你宠你,把你当做弟弟。如今他是天子,胸怀不一样了。我们不用堤防他么?”
杜荡并不十分担心,“且先看看。”
几日后,杜荡安排在京中的暗卫传来消息。
他与叶简一齐拆信来看。
原来某日先帝发现那个琴师仍然活着,不仅或者,还与已经加封了的太子在太子府两情相悦,成双成对生活,先帝盛怒之下派人要把那该死的琴师打死。
结果魂飞魄散的太子匆匆进宫求情。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儿,太极宫消息闭塞,没人晓得那里发生了什么,后半夜里先帝就中了风。
杜荡直言,“太极殿向来守卫森严,我的人也打探不出什么情况。”
消息打探不出来,却能猜测。
两人把密信烧了,各自沉默猜测其中缘由。
乾元帝没有催战,然而京中改换天地,前线自然也有许多明里暗里的变化。
叶简犹豫再三,最后给路王妃写了一封劝降信。
不是私信,不是家信。
是劝降信。
这封信才送了出去,第二日一早,杜荡将阿尖骗去查他们来到此处消耗的所有军资数量,作势要查贪官污吏顶罪,他自己同时悄悄升帐遣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路大军齐齐负压大散关,不到两日,关隘拿下。
守关大将张联战死。
平叛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杜大将军亲自披甲上阵,指挥先锋营冲破数道险关,拿下路州城,包围路王府,并亲手持大刀,做金刚怒目颜色,手起刀落将那路王头颅砍了下来。
57
叶简知道张联死了,第一时间随大军进城找杜荡问个明白,她本就为张联之死耿耿于怀,待听见杜荡从路王府胜利归来,还以为他活捉了路王。
谁知这个混人把一只滴血的包袱往她面前一扔,然后当着众多守将的面给她痛快跪下,梗着脖子道,“对不住姐姐了,这个老七实在可恶,竟在他府里升坛做法,骂我是妖怪恶鬼,我这可忍不住,就失手将他捅死了。”
叶简恶心的险些吐出来,赫然而怒当场翻脸,“路王府其他人呢?”
“都围起来了,没叫她们自尽。”
叶简强忍着不适没去看那还在滴血的包袱,丢开他转身上马,扬鞭往路王府奔去。
路王府朱红大门前,一片黑血铺地。
围守路王府众兵将纷纷给王妃行礼。
一路骑马颠簸,叶简胸中好似热浪翻滚,再慢一步,她就要把昨夜吃下去的饭给吐出来了,拒绝守门小将替她牵马,就这么骑着马闯入那王府里。
幸好进了大门,穿过几道仪门,地上血腥渐少,她也终于吃惊发现这路王府的奇奇怪怪,有许多地方设有捉鬼以及做法事的坛子,尽管这些坛子都被砸的七零八落。
一路上都有甲兵行礼,替她指引方向
她加紧马腹皱眉前行,越往里头,地面越干净,除了有花草被踩入泥中稍显凌乱之外,别的还好。
杜荡毕竟整军严格,而这里也是皇子府内宅深处。
即便奉命平叛,但是不论先帝或者今上,都对这几个乱王手下留情。
想着这些事情,叶简骑着的马停在了一处院子外。
带路的甲兵将秦王妃马缰绳牵住,另有人跪在马侧。
叶简顺利下马,扬着马鞭指着里头问那看守院子的粗壮妇人,“路王府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早有在城中征集的壮妇,把这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看门的那妇人不知这女将军来历,见别的强兵都对她甚是敬服,自然也听命,“是全在此处了,里边有别的人守着,咱们都看着,没叫人糟践那些贵人。”
她冷漠道,“打开门。”
那妇人迟疑,“上边大人说了,没有岐王大将军手令,谁都不准进去。”
叶简扬鞭在地上猛地一抽,叫那婆子立刻都闭了嘴,颤抖着开了门。
她从院门进去。
院中寂静,唯有正对着的正屋花厅几道大门全都敞开,许多壮妇围在那院中,羡慕又不屑的盯着那些屋子里哭哭啼啼的人。
叶简看向那正屋花厅里,坐着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
叶简眼圈一红,丢下鞭子,疾步走进去,迎着强撑镇定的褚颖泣泪呼唤,“阿颖姐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褚颖见到来人真的是叶简,闭上眼深呼吸,按下心中惶乱,方才与她抱在一起,落下泪来。
外边看门的妇人被赶来的小将军大骂了一通不懂事,那小将军立还没站稳,这里的人就跪了一地,他回头一看,秦王一张凶神恶煞想要杀人的脸站在那里。
叶简两人相拥而泣半晌,褚颖先推开她,脸上仍有泪痕,却依然正色,含笑与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没事的,你看,我挺好的。”
“阿颖姐姐,我带你走,路王已经死了,我可以悄悄的把你带走,你不用陪着那些作恶的人被圈禁一辈子。”
褚颖摇头,“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那些信我都收到了,可我从一开始就劝不住他,他非要造反。我早就知道有今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幸而来的人是你,……杀了他也好。”
“你不能死!凭什么他作恶你受罪!阿颖姐姐你放心,秦王都听我的,我要带你走,他必定不敢拦我,他还会帮我把你带去平安的地方,我们现在就走!”
“好阿尖,不用了,……我,我真的好羡慕你,那位秦王,果真是爱你入心不是?从前那顾女官便说过的,几位高僧都算出你有福运,我当时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的就是最有福气的那个。我与阿音,我们谁都比不过你。”
褚颖指着躲在内室探头的一个两岁孩子,招手叫她过来,“她虽不是我生的,却也在我膝下承欢,叫我这些日子不至于暗无天日。你帮我带她走。给她换个名姓,好好替我活下去。”
叶简看她伤心一心要赴死,恼道,“难不成你还要为路王殉葬吗?不值得!你要我救这孩子,可以,你也得跟我一起走,我给你另外换个身份,你还能与周洞在一起,是不是?”
褚颖低头,眼泪落在裙子上,“不了……”
叶简心急如焚,干脆半跪在她面前,双手拉着她的手,仰头急切道,“阿颖姐姐,我知道你与周洞青梅竹马,要不是他家遭难,你们早就定了亲,你要是肯跟我走,我立刻就派人去削了周洞的道籍,压着他叫他与你远走天涯,可好?!”
褚颖抬头,眼睛红的厉害,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含着眼泪笑得极其温柔,“不了,他早已经走了。我出嫁那日,他便返回宁州,回了万山寺,在圆寂塔里以身饲佛,坐化圆寂了。”
叶简犹如五雷轰顶,浑身都抖起来,“他、他死了?”
她想起那一串送去万山寺烧成了灰埋了的佛珠。
褚颖笑得温柔,眼泪簌簌落着,却丝毫没有伤心,“我若早知他心里有我,便是死,也不肯嫁的。好阿尖,事到如今,也是上天给了一个机会。姐姐求你把我烧了,然后将我骨灰送去万山寺,……不求与他葬在一起,随便找一抔土将我埋了,我这辈子便知足了。”
“你怎么这么傻!阿颖姐姐你清醒一点,你怎么能这么傻啊,你死了,谁给周洞那个和尚天热送水天冷送衣?!你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惦记着他了!再不济,你还是路王妃,路王没了,当今圣上仁厚,必定还叫你稳稳做个亲王遗孀,我叫秦王上书,还叫你在京中自由,你信我!”
褚颖摸着叶简的头,笑道,“你还记得从前咱们在宁州城里,你写的哪一个小故事么?”
叶简痛哭,“阿颖姐姐!为了个男人,你值得吗?!”
杜荡在外听得心情抑郁,含恨想她这句话,原来不值得吗?
褚颖道,“好阿尖,你听我说。那时你来与我祝寿,你说,人生富贵一场,不过红颜枯骨。我都记着呢。我爱我的容貌,他心里的我也是从前的我,我不想叫他心中的我老去,老了,到了下边,他就不认得我了……”
好似那些日子还在眼前。
大家一起聚会玩耍,吃酒射箭,或者写一首诗,或者说笑你家的她的规矩好累人。
可一转眼大家都变了。
褚颖说完要说的话,就进了内室,再不肯见她。
杜荡沉着脸走进来,带走了在花厅里泣不成声的叶简。
待外头战场打扫完毕,路王府传来消息,路王妃没了。
叶简想不明白,她抱着褚颖的遗物哭过好多回,不明白能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死。
可人没了就是没了,……她最终在杜荡安慰下,依言将褚颖火葬,骨灰送去与路州紧挨着的宁州万山寺,悄悄将她埋在圆寂塔面对的后山丛林里。
之后她安排人,随意弄了个尸身做了路王妃,与路王就地烧了,骨灰混在一起,送去京城。
短短几天时间,叶简形容委顿,整日伤心不止,便是与杜荡,她亦无话可说。
杜荡虽然痛苦她说的那句“不值得”,但因他砍了路王自知理亏,只有讨好的份,任凭她在路州胡乱搞这么一通,他都只拼命善后而已,可即便如此,叶简始终精神不振,郁郁寡欢。
平叛大军在路州纠集整合,杜大将军一声令下,全军启程回京。
回京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情景。
杜荡与叶简两个全都心事重重,看在外人眼里,自从秦王斩了路王,秦王与秦王妃两人便面不和,心不和,一整天下来,两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到一起。
实则褚颖骨灰送走的第二天,叶简便彻底病倒了。
回京的路上,她回避杜荡不肯同他说话,即使一直发着低烧,浑身不舒服,也病体拖身不愿告人,待大军即将抵达芮州城了,才叫杜荡发觉了不对劲,气得怒形于色,差点将秦王妃帐下的亲兵全都斩了。
他生气之余,嫌弃军中只有外伤大夫,便下令大军继续按照订好的路线往前走,同时命令杜环带着一千人快马加鞭改道往芮州城去,临时绑几个医术高超的,来军中为王妃治病。
大军后半夜停驻在官道旁,杜荡熬夜照料她。
就在大军才安营造饭时,恰好与奉旨京中出来,为秦王与秦王妃送礼服仪仗等物的天使从官道疾驰而来,被探路的小兵带了回来。
杜荡无心与这些人纠缠,恰好杜环已经连夜将能找到的芮州城里的大夫带了回来,他便将自己王妃安排妥当后,才命人布置了香案蜡烛等物接旨。
叶简吃了药,在营帐内休息,杜荡独自去接旨。
香案前,那宣旨的太监并未念旨,而是传了一道命他尽快进京的口谕,随后将另一道未念的圣旨双手递与秦王的同时,一把匕首藏在袖中,趁着机会,将那涂了毒药的匕首刺向秦王。
刀口不深,但秦王当场因盛怒,反手宰了那个太监之后气血翻腾,极怒导致毒气攻心,不出半个时辰,到底昏迷不醒,失去了神志。
这一系列暗杀发生地太快。
杜荡彻底昏迷之前藏了身上的伤口来到阿尖这里。
叶简抱病在身,才睡醒,茫然的听他说什么“这是虎符”“这是我西北军铁令牌”“这是寿山行宫密道密钥”,又说“这是我的小印”“你会模仿我的笔迹是不是”,还在他一遍遍教她怎么使用虎符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至他声音涣散,他渐渐四肢无力,头颅垂下来,放在她膝上。
好似死了一样。
叶简怀中一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还有他半耷拉着的一颗没有知觉的头。
他握着她的手,拳头好似铁锁一样,挣不开。
叶简轻轻摇他,使劲摇他,怎么叫都叫不醒,而他却面如金纸,黄蜡似枯萎,再也没法与她对着干,再也不能跳脚和她吵架,不会与她撒娇痴缠,叫她姐姐了。
他中了毒。
这个傻子。
叶简听着于范说他不肯疗伤,非得来同她把这些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才行,原来不是普通的伤,是必死之伤。
她抖着手将他推到在床上,自己从荷包里取出针线,往床边烛台上烫了几回,迅速在他十个指尖扎了个遍,放出许多无用的血来。
杜荡始终昏迷不醒。
叶简抱着他坐在床上,她想,她知道为什么褚颖一心想要死了。
但也不是,起码现在她不是这样。
她放纵自己痛苦了半个时辰,之后把杜荡交代给她的所有东西,全都收起来藏好,冷静地抹去眼泪,用手比在他鼻下,感受他微弱的鼻息。
她披上披风走出营帐。
于范在外头把大夫都带进那帐子里,焦虑地不行,没什么主意拱手就来问王妃现在该如何是好。
叶简漠然道,“其余使者呢。找出他们身上有无解药没?”
“属下惭愧,拷问了半宿,没什么结果。”
“不用问了,杀了吧。不论阿当有什么不测,叫他们提前下去黄泉里探路。”
于范吃了一惊,可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另行吩咐了他别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比杀几个使者来得叫他震惊。
之前杜荡就召集了许多芮州城的大夫,纷纷在帐外候着。
叶简回到营帐内,把床边的纱帐放下,自己也坐在了帐中,她扬声吩咐人,一一带着大夫进来为她诊脉。
头一个大夫花里胡哨说个没完,说不到重点。
第二个大夫倒是诊出了滑脉,不过他却在叶简的刻意误导下,判断说“夫人肠胃不好”。
这也是滑脉的表征。
第五个大夫才三四十岁,姓马,上手在病人脉搏上诊了片刻,就道,“夫人这是有喜了。不过日子尚浅,大约这段时间喜怒过分张弛,郁结于内,胎象约莫有些虚浮,夫人还需保重。”
叶简命人留下这个,又看了好几个大夫,最后还留下了一位吴大夫,亦明确说出了她的孕期与病症。
她与杜荡所住的几个主将营帐,被于范带着的西北军围得严严实实。
两个大夫莫名其妙,给病人开了方子也熬了药也不叫走,反而被一伙强人扣在此处,不知什么原因。
奈何这是大军之中,有疑问也不敢问。
片刻后,他俩个重新被带回了那间贵人的营帐。
屋内有一位美貌贵妇人,坐于床边,看向他两,床上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马大夫与吴大夫吃了一惊,纷纷低了头不敢乱看,拱手问礼。
叶简道,“两位先生有礼了,我夫君被贼人所伤,伤口溃烂仿佛中了毒昏迷不醒,望两人先生不吝毕生所学,将我夫君治好。”
这些大夫被请来时,强人就是借着秦王的名义。
此时他们各自按下震惊,走近了一瞧,果然那床上躺着的,不正是前段时间破城而入,活捉了芮王的秦王大将军么。
可那位身姿阔伟的大将军,如今奄奄一息,不知死活。
两位大夫先后上手诊脉,两人眼中都露出不妙。
美妇人好似没看见他二人神色,坐在旁边只望向床内病人,冷淡道,“他活了便罢,死了,整个芮州城,还有你们家人,族人,亲朋好友,邻居,你们的病人,偶尔路过你家门口的行人,我都叫他们陪葬。”
说罢,她留了几个小兵作为帮手,帮两位大夫下手,为秦王刮骨疗伤。
叶简走出去,寻到在外头苦等的于范,借着凉夜月色,问道,“消息出传出去了没”
“是,已经将王爷被刺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去军中。大军已经在芮州城外驻扎妥当,不出一个时辰,便能晓得谁是人,谁是鬼。”
原本听到王妃说,不用封锁消息,就叫人人都晓得秦王遇刺,还中了毒箭,如今毒已浸入肺腑,不出三日便要身亡,听了王妃这样吩咐,于范到底有心护主,反问为何。
当时王妃说,叫他借机查出军中有异心之人。
几十万的大军,若是没有异心之人,便是怪事了。
于范想着也不必麻烦,便说出了几个名字。
王妃却冷笑道,“这几个人头,怎么抵得过秦王的尊贵?杀了他们还不够给阿当黄泉水路上划船的。”
于范霎那间明白了王妃的意思,心里一时涌起豪情壮志,当即将此处托付给褚环,自己四处奔波,暗查军中各阶层心怀鬼胎、自有主张的死鬼去了。
可这越查越心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眼看就在消息传入军中那时开始,上下不无躁动,许多上下军人纷纷各自组了小团体,什么三日为期,大约不到一日,怕是就有人要开始闹事。
军中一旦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联合秦王被刺,于范回到城内再见到王妃的时候,就想明白了所有的关节点。
陛下要秦王死,还想要让他死得其所。
前头给他一柄带毒的匕首,后头鼓动人在军中造反,再有老成持重的郭将军主动镇压,不出意料,这一场军中哗变的风波就会被平息,然而秦王意图造反之事,却被搬上了台面。
西北军有一部分就在此处,这不是造反的证据是什么。
趁着这几个月打得胜仗之势,郭将军裹挟军中锐气,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将西北收回朝廷囊中。
便是一时收不回来,以正义之师打那败军残将,也有几分胜算能将西北打个疲弱不堪,失去与朝廷中央对抗的能力,这也是大功一件。
凭什么!
于范给王妃行完礼,道明金鹤卫指挥使金山大人及其随从已经被控制。
他双手奉上金山的私人小印。
叶简瞥了一眼,拿走后,叫他伸出手,在他手掌心盖了一印。
于范待要说什么,却见王妃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正是秦王随身携带的虎符!
可指挥百万大军的虎符!
她说,“于将军,听令。”
于范顿时眼圈就红了,跪地拱手,“属下在。”
叶简美目间尽是一派肃杀之气,下令道,“秦王设计活捉了欲偷袭的刺客数十名,其中七八人已自尽,还有五人已经招认。刺客所奉命之主人,乃是西北杜姓庶出公子。杜姓叛臣已带三十万重兵悄然压境虞地。于将军速去请郭大将军派人往京城送信,带着金山的小印,务必请其前来的王爷的主帅帐下,请郭将军与大将军商议明日升帐事宜。”
“从前王爷升帐点兵,从来不与任何人商议,王妃这样做,是否不太妥当?”
叶简嗤笑,“西北叛乱,你家杜大将军要避嫌,虎符提前交给郭大将军,有何不妥?”
她把一半虎符递与于范,眼神阴沉沉看着他,“此事关乎此处西北军哗变之危,叫郭将军且莫声张,夜入四更以后,叫他手持此物来。”
虎符不够,还有金鹤卫副指挥的小印。
于范领命而去。
四更。
郭将军命丧主帅军帐之外。
于范迅速收割了郭将军营帐,用西北军换下郭家军。
五更,赵、朱、王三将军死于郭将军营帐中。
太白星现,日月交替,一个个参与次□□宫夺帅的中高层将领,纷纷被骗至郭将军营帐,全都被秘密处死。
卯时过后,太阳照常升起。
血洗欲哗变的诸将领后,于范将军手持虎符,“挟天子以令诸侯”,把郭将军与诸“叛将”透露悬挂在营帐前,震慑之余,迅速提拔了心腹干将,并把从前秦王看中的,从底层挑着培养起来的小将纷纷升了职,不再设拱卫大将军的五大骠骑将军,而遍封四品以下的广武将军。
新任的一百多位广武将军齐齐召集在于范帐中,集中管理。
叶简给褚环上了一夜的政治课,褚环心思通透,次日就配合于范,给那一百个基层的广武将军转述政治课内容。
拉拢人心。
同时要要制造矛盾。
叶简让于范做了那个“控制了秦王”的“野心家”,暂稳军中恐慌情绪。
忙了一夜,她腾出了手,回到她的营帐里,叫退账内服侍的大夫与小兵,独自伏在昏迷不醒的杜荡身边,默然流泪。
半个时辰后,于范与杜环先后来报行动结果。
叶简已经重新穿上杜荡为她特制的细软铠甲,领着两个人,走去满是血腥气的主帅大帐,拿出杜荡的宝剑,手持虎符升帐誓师。
秦王妃剑指京城,攻打高京铲除奸佞,清君侧
为她的阿当报仇。
58
一百多位广武小将军,先有十人被允许进入营帐内。
这是个骠骑将军满心自得,享受着未有此殊荣的羡慕嫉妒眼神,缓步挺胸进入账内,可看清坐在主帅位置上的人时,十人全都为之一惊,继而纷纷私语。
若不是见识过或者听闻过大将军与王妃,在陈州陈王府的那一次精彩绝伦的沙盘对战,这里绝大多数人都要扭身就走的。
即使不走的人,也未必服气。
可大军营帐之外还挂着几十个“叛将”的头颅。
外面还有虎视眈眈,恨不得他们不被重用要取而代之的九十多号小将军。
议论归议论,到底没有人真舍得走。
更不说大帐之中,有个更大更宏伟的沙盘。
叶简手持宝剑,站起来。
议论顿歇。
她用剑尖指着沙盘,朗声道,“高京有难,陛下遭奸人挟持,忠义无双的秦王因此险遭奸人所害,至今昏迷不醒。尔等皆是秦王帐下英勇男儿,此刻便该奋起,与本座一同杀进高京,力斩奸佞,扶助我大常天子伦常,为秦王报仇雪恨!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
座中十人心神震动。
叶简目光冷冽,言语利落,“顺我者加官进爵,逆我者,以叛徒论处,杀无赦。”
不待这十人有何反应,她的剑尖指向第一个隘口,并示意杜环取来数十枚特制令箭,喝令道,“王将军出列。”
被点了名的王蒙下意识出列拜倒在地,“属下听令。”
“汝引骑兵一千人,就地砍伐树枝,捆绑于马背,皆带号角鼓旗,日夜不歇往来郑、虞之间,未有本座指令,不得妄自行动。”
杜环双手持令,递与王蒙。
王蒙茫然接了指令,搞不清楚状况的领命走了。
“李将军出列。”
李映见到那沙盘上,于将军已经听命王妃指挥,伸手在上边插|上一枚小旗,他按住心中激荡,出列跪地,“属下听令。”
叶简持剑指着沙盘中某处,“汝有精兵五千,昼伏夜行,往此处疾行二百里地,在瓮城城外密林,伏于木林之中。或半日之内,但有擂鼓之声,绝不行动,不论外边战乱几场,亦埋头隐蔽。擂鼓第四遍时,若无号角齐鸣,仍旧不发□□不出藏匿之地。但有鼓角齐齐作响,一番擂鼓一番巨号,再引兵俯冲瓮城,占住城墙。其余事不必理会,自有人与你接应。”
李映双手接令。
瓮城城外,于范插上一只小旗。
叶简将剑尖挪到了另一处地方,“杨将军出列听令。”
无人应答。
叶简抬头,看向那叫做杨竹的广武将军,目光凝视他,再说一句,“杨竹将军,出列听令。”
杨竹鄙视道,“某不与反贼同列。”
叶简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沙盘,淡淡道,“来人,杨竹反抗军令,视本座虎符于无物,形同谋逆。拉出去,斩首示众。”
还未等杨竹大怒咆哮,账内四下忽然涌出十几名大汉,迅速将杨竹拧断了脖子,当场叫他身首分离,拖出去时,汩汩的血流了一地。
现场无一人起座反抗。
叶简继续淡然道,“吴将军出列听令。”
很快,这一波其余九人全都出列听令,带着令箭出帐即上马领兵去也。
半日之后,一百多人的广武小将们,已经去了一小半。
其余大半兵勇未能有战,却因求战心切,被越俎代庖的秦王妃牢牢控制在手,暂由于范代为领兵。
秦王妃动作雷厉风行,闪电般的速度,不到三日,接连攻克了从芮地往高京的十几处关卡。
然而就在打到高京百里之外的瓮城,这座高京附近最大也是军力最强盛的拱卫大城时,大军第一次遭遇顽强抵抗,败北溃散。
秦王大军与陛下精卫之师,在瓮城大战三场,均已叛军失败告终。
就在秦王叛军准备半夜悄悄撤离时,瓮城守城大将军接到密保,半路伏击。
谁知此处还有别的援军潜伏到了瓮城周边,只等瓮城守城大将军离城,便迅速进攻占领了瓮城,夺取瓮城指挥权。
瓮城守将预备伏击叛军,却早有准备的于将军等诱入陷阱,折损大半兵力,待瓮城守将带着残存兵力逃回瓮城,瓮城不知何时已经易主。
前头城门不开,后面追兵在即。
瓮城守将不敢自刎谢罪,降了秦军。
叶简命人收押降将,取了他的印信,扣押降将心腹家人,命降将心腹带着求援信一路狂奔往高京。
援信求到哪里,叶简便在那里伏击斩断来援将领,夺取城池。
至此,秦王大军再无任何抵挡,一路挥师北上遇神杀神,不至三日,大军抵达高京外十里地。
秦王妃手持虎符一马当先,率领原先充作先锋营的两千西北军,于将军带领其余五十万人,疾行夜驰,包围京师。
没人能想到前五日大家还欢欣鼓舞庆祝瓮城三战三捷,转眼之间,叛军就打到了京城城墙之下。
纵然别处有朝廷百万大军,亦无法第一时间勤王驰援。
杜荡在昏迷的第七天,终于醒来。
他这些日子仅靠流食入腹,整个人暴瘦嶙峋。
负责救治秦王的两个大夫打着瞌睡,忽然听到有东西跌落地面,马大夫睁眼一瞧,惊喜发现秦王醒了过来,欢喜地到处喊人。
杜荡视线里一片模糊,他凭着直觉,浑浑噩噩觉得她不在身侧,气急之下吐了一口淤血,又晕了过去。
两位大夫忙叫亲兵帮着,为秦王施针救治。
施针后不久,杜荡缓缓转醒。
自有人服侍他吃了粥汤,含了参片。
他睁眼茫然四下里看,终于看清了身之所处,却没看见该见到的人。
杜荡把嘴里的参片吐了出来,无力抬着手臂,把劝他重新含参片的人推开,要下床,讷讷喊着“阿尖”“姐姐”,双目赤红,几日未进几滴水米,竟连眼泪都落不出来。
他执意要下床,可脚着地,双腿失去力气,一下子瘫倒滚落地上,好不狼狈。
叶简匆匆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慌忙让人将他重新抬回床上,再也忍不住满脸泪痕抱着他大哭。
杜荡目无焦距看不清人,却能听见她的声音,他气竭无力一直问,“阿尖,阿尖你没走是不是?你没有走?你没丢了我不管是不是?阿尖!”
叶简连日以来的疲惫焦虑,还有无处可诉的委屈彷徨,全都在此刻一扫而光,她落泪紧抱着他说个不停,“我在,我都在!我在!我哪里都不去,我陪着你,你放心!”
杜荡体力不支,大悲大喜之后再度陷入昏迷。
叶简吓坏了,喝令两位大夫究竟怎么回事儿,待晓得杜荡只是累极睡着了,才放下心,命人重赏两位大夫,将吓得两股战战的大夫好生送去外头休息,她一人在账内抱着他不放手。
到了第二日,杜荡再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睁眼喜悦地等他清醒的叶简。
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她要他吃什么药,喝什么稀饭,含什么参片,他都照做无误。
杜荡一场大病,失去了遇刺当晚大多数的记忆,脑子里最后的情形,是他发现叶简生了病,军中并无可以给她看病的良医。
他乖乖听她讲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听到她杀了那么多人,还举兵造反,杜荡吃惊又欣慰,对此完全没有障碍的接收了。
同时,他敏感的发现她从前总是把玩手串的习惯没了,换成总把手放在小腹,叶简说她有了孩子,杜荡紧张激动地几乎再要晕厥过去。
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外头的战况瞬息万变。
攻城不利。
于范很没有眼色地在外头自喊通禀,然后闯了进来,跪地拱手道,“王妃恕属下冒失,有紧急军情要报:沧州二十万守军再有一日脚程,便会抵达京城,届时再要攻城难上加难,还望王妃定夺取舍。王爷醒了?!——”
杜荡紧紧抓着叶简不叫她走。
叶简忙哄着他,“我不走,我陪着你,可我陪了你一天了,总得去督战。不到一日,我必能攻进去,到时一定日日夜夜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不!一分一刻都不行!”
杜荡哪里肯放手,紧闭双目想出了一计,与震惊且兴奋的于范道,“拿来笔墨,我写一封信,你派了使臣送去太极宫。”
于范迟疑,“只消最后一战,咱们就能拿下那京城!”
杜荡虚弱的摇头,“我自有主张。”他的阿尖姐姐不喜欢杀人屠城。
叶简对他十分信任,果然叫停了攻城,等他写信。
他口述命于范写了两封。
第一封是求和信,冠冕堂皇:若陛下还给他世袭罔替的西北王,他立刻就退兵;
第二封才是最重要的,藏在了第一封信的下面。
他开诚布公威胁乾元帝,叫陛下退位,一命换一命:你当初害我性命,我如今要你退位,你不做这个皇帝,我就既往不咎,不会冲杀进宫杀了你全家。
你退位了,就能与你的爱人双宿双飞。
不退位,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挚爱,是个男子,叫天下苍生来逼死你的爱人。
叶简默默看他疲惫地口述这两封信。
仅仅两封信,就叫他体力消散的厉害。
叶简命人把信送了出去,让他休息,想着一旦城内那陛下不肯服输,她便立刻下令攻城,可杜荡怎么都不肯,紧张兮兮地嘟囔,“我不睡,我要看着你。”
她好说歹说,最后只好与他一起躺着,哄他睡觉。
他却越来越精神,甚至把口中的参片嚼着吃了。
叶简没办法,只能一边等着城里消息一边寻了别的话来说,她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要杀你,还是这等不入流的法子。我命人查过那些伤了你的人,并不是别人陷害,的的确确就是宫中的寺人。”
杜荡闷声闷气道,“因为叫先帝发现庄先生还活着,甚至他当时与老大在太子府过得逍遥快活的人,是我。我把庄先生捅到了先帝那里。”
“是你?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
叶简看他完全不似说笑,紧紧皱眉,纠结了半日,才道,“你是故意的。你一直想造反。……你找死的吗?”
杜荡委屈起来,见她批评自己,难过道,“是我大意了。”
叶简这才想起来当日他之所以被刺成功,是因为她生了病,他担心她的身体不适,才叫歹人趁了机会,伤他一回。
她又生气又后悔。
两人说着话,竟一起睡了着。
天色渐渐暗下去,他两个沉睡一觉醒来,京城城门已经大开,天使战战兢兢降临叛军主帅军营。
叫天使吓呆了的,不是叛军首领坐着听旨,而是那坐着听旨的首领,竟然是那位弱不禁风的秦王妃。
天使被秦王妃冷冰冰一道目光威压下来,差点站不稳。
圣旨被人拿走,捧给秦王妃。
叶简简看了一眼。
乾元帝下罪己诏,列数自己三大罪状,退了位,将自己长子送上皇位。
同时,秦王杜荡因军功卓著,承爵西北王,赐世袭罔替,赐太液池旁修筑王府,赐摄政王,辅助新帝匡扶天下。
前来勤王的其余数支大军被圣旨重新遣回原地。
朝野上下俱是震惊。
叫人震惊地,居然是西北王竟然真的敢离开他那五十万大军,只带着两千精兵,就该进城受封。
叶简没有进宫,她叫人亲兵好生服侍秦王进了宫城里,她带着其余精兵在太液池旁的卫所等待。
才吃了两杯茶,外头就有人来通禀求见。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语茵身边得力的那个丫鬟红儿,如今的三品女官。
叶简留下一千多人在宫城外守护,她带着另外八百人去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里人迹罕至,那些和尚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极宫大殿里,枯瘦如柴的杜荡被人抬着进了殿内,人人都不料杀神原来这副将死之状。
可即便如此,人人避他如蛇蝎。
叶简叫来大相国寺看门的人问悟机可在,看门人道,悟机早已离开大相国寺,云游四方去了。
叶简怔愣了半日。
她走到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
林语茵坐在从前悟机敲木鱼的地方。
叶简上完香,照例给功德箱里丢了两枚铜钱,然后微微一叹,走到林语茵那边,早有人替她将蒲团布置好。
两人面对坐着,寂然无声。
过了许久,叶简才艰难开口,“林姐姐……”
林语茵打断她,“你们为什么要逼走陛下?”
叶简没想过她与林姐姐再见面,是这等情形,她眼中闪着水光,答道,“对不起。”
林语茵摇头,眼泪随之跌落,“我不怪你,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个为什么。你已经得到了阿当,成了他的妻子。我只有陛下了,你与阿当造反,我都不生气,那是陛下作孽。可事到如今,你们既然能与陛下和好,为什么还坚持要逼陛下走?”
叶简哽咽难掩伤心,心酸了半日,找不到该说的话来。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茫然道,“林姐姐,你知道么,当初我看见他渐渐的没了声息,我查出是陛下下的黑手,我心里多难受。我一想到阿当可能会死,我就很不得毁灭整个世界。我当时居然会想,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狱。”
朝堂之上,许多大臣渐渐大了胆子,争论起来杜荡的忤逆之举。
杜荡理也不理,歪在那里出神。
乾元帝沉默着等诸人都议论毕,命空降的庄中书令念了罪己诏,三大罪名,并当朝宣布退位,让不足半岁的皇长子继承帝位。
四位辅政大臣共同辅佐朝政。
同时,西北王封为摄政王,可随时入太极宫北殿议事。
举朝沸腾。
唯有杜荡,得意洋洋,费老大的劲给刚才破口骂他的大忠臣抛媚眼。
大相国寺里,林语茵问,“你爱的人为了得到权力,就要逼死我爱的人,难道他就没有错么?”
“林姐姐……”
“阿尖,阿尖,陛下已经答应我做个好皇帝,那几日你和阿当兵临城下,逼得他发誓要与江山共殉葬时,我都没这么难受。可现在呢,陛下被你们蛊惑,下了咒,竟要抛下江山妻儿与师兄远走他乡!
阿尖,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倒宁愿他死了,他死了,就没有心了。他早早死了,好过现在叫我生不如死!”
叶简说不出话,跪坐在蒲团上,腿感觉有点酸有点麻,这是她从前绝没有过的。
可能是腹中孩子的负担,也可能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礼佛念经了。
她无法反驳林语茵说的每一句话。
此时,林语茵拿出了一个锦囊,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
叶简拧眉盯着这锦囊。
林语茵将锦囊推到她面前,说,“这是你当日送给我儿子的礼物,我不知他是否能活到长大,我代替我的孩子,向你提要求。此生,你我再不要相见。阿尖,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要来见我。”
叶简低头看着这锦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她闭上眼深呼吸,缓缓点头,将这锦囊拿来,握在掌心。
太极殿中,乾元帝站起来,摘下头上玉冕,递与旁边寺人,让宫女把皇长子抱来,放在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然后决绝而去。
方才与他读罪己诏的庄中书令亦不见了人影。
林语茵拿出了第二只锦囊,木然道,“第二件事对你来说大约很难,不过,你答应了我,就该做到。今生今世,你与阿当不得造反。保我儿一世帝王太平。”
叶简沉默,不去碰那锦囊。
林语茵摇头,含着泪笑道,“阿尖,这就做不到了么?”
叶简不敢去看林语茵,低着头颤声道,“姐姐,此事的确不难。我能做到。可是林姐姐,你不怕这不是保护小外甥,……这是催命符么?”
林语茵颤抖的盯着她,气得浑身发软,“你、你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可怕!”
话一出口,她原本就伶俐,很快明白叶简的意思,遂改了口,含恨道,“好,好,阿尖,我要你,要你保我儿一世太平。只要我儿平安,其余我皆可不理。”
叶简两只腿都要麻了,她点头,拿走这一个锦囊。
林语茵又拿出来第三个。
叶简苦笑,“林姐姐,第三件事,不论如何我现在做不到。留待以后吧。谁也不知道二十年后,这世界是个什么光景。”
林语茵起身,暴瘦的身子撑着华服,显得空荡荡。
叶简垂眸不敢看她。
听着她的脚步声即将从大殿里出去了,叶简抚着小腹缓缓站了起来,转过身,望着大门要跨出门槛那人轻声呼唤,“林姐姐,我,我能再抱一抱你么?”
杜荡在太极殿发言,要省了那些三纲五常的登基仪式,命礼部选用最快的礼仪,最好三天之内就完成父子禅让礼。
理论完礼部,杜荡又把那四个倒霉的辅政大臣叫来自己跟前,吩咐一番,叫中书省拟定新的圣旨,他的西北军认识不多,却能帮衬着驻守宫城一段时间。
待新帝顺利登基之后,他再具体看情况撤兵。
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林语茵回到宫里,听说了许许多多今日发生的事儿,她全然听不进耳朵里,最后下令命摄政王留待宫里,在凤仪宫召见了杜荡。
次日,礼部先为太后议定了尊号,“雍”,尊为雍太后,雍太后即日起,垂帘听政。
59
尾声
叶简怀胎的月份越来越大,她行动就有了限制,这里也不想去,那里也没有意思。
今年冬天竟然没有下雪,民间议论纷纷,认为是龙王发怒。
听说林语茵垂帘听政,杜荡作为摄政王,总往凤仪宫跑,叶简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听得多了,也会心情抑郁。
尤其那日林姐姐说了句“你已经得到了阿当”。
寒风逼人。
叶简只在院子里走动,至多往花园里逛半圈。
晚间,杜荡风尘仆仆回来了,因在太极殿与两个值班的辅政大臣多吃了两杯酒,回来时见她还在外头瞎逛,不免恼火,“你怎么又在外头等我,不是说好了不用等么?走走,赶紧回去,看你的脸都被风吹得干了。”
叶简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尽管他握着她的手紧紧的一如往常。
快要走到正院里了,杜荡才察觉不对,偷偷看向她身边的下人目意询问。
可不论是小乌还是桐屿,都摇头不知。
到了屋里,杜荡服侍阿尖用了晚膳,帮她匀脸摸香脂,两人面对着说话时,他接着一点点的微醺意思,跟她脸上手上逗弄个不停,好容易将她哄得回了意,才问她下午那会儿怎么了,问出了缘由来。
叶简因身子大了,不肯与他厮近,更不愿他有别的好人,他这样一撒痴,她就实话实说,“听说你总被林姐姐召去凤仪宫说话。”
“是啊,你想见她?这个容易,我来安排。”
叶简瞧见他说的真诚,不似故意岔开话题,“嗳”了一声,拍开他还想给她点胭脂的手,转了个方向坐着,红着脸道,“我若想见她,我不会自己去安排?我是怕你见着青春年少的太后把持不住。”
杜荡手指尖还有一团才晕开的胭脂,听她一说,整个人都震惊了,“阿尖……你可真敢想。”
毕竟被点名批评,杜荡往后稍微留意,也发觉仿佛自己不该总往凤仪宫跑。
春节前后,京城附近干旱已成定势,民间祈求雨水的声音日隆。
摄政王代替陛下去天坛祈雨。
不只是巧合还是他运气好,祈雨当天,京城高阳当空继而风云变色,到了晚间,便渐渐下起了雪霰,虽不是正经的雪,落在地上随即化作了泥水,可这到底是三个月以来降临的第一场水。
万民疾呼摄政王圣明。
自有嘴快的,把外头的传言讲给王妃听。
叶简听说竟然有人把陛下比作黄龙,摄政王杜荡是为白龙,白龙潜渊日久,如今黄龙式微,白龙清吟,连上天都为白龙出世而大开生门。
这种传言渐渐变成了童谣,四处流唱。
虽然叶简与杜荡两人心知肚明,可真的到了那一日,她免不了担心。
她甚至在杜荡即将上朝之前一日,穿着专门为身怀六甲的她打造的软甲,乘车前往城外,借口去寿山小住,手持杜荡的虎符以及自己的令箭,辗转去了大兴军营,坐镇三军,有待斩杀敢有不轨者。
一日后,京中传来喜讯,不足周岁的小陛下由雍太后抱着,退位让贤,欲将皇位禅让给了摄政王。
摄政王拒绝。
一月里就拒绝了三回。
到了第四回,摄政王抵挡不过群臣哭求,就半推半就受了玉玺,坐上了那个位子。
叶简被新上任的陛下亲自从大兴接回到京城里。
马车行驶到钟鼓楼。
有人递了信。
叶简还在听杜荡吹牛,听闻有人这时候能把信递到他们眼前,都倍感惊讶,可看了信匣子里的锦囊后,她感慨万千。
林语茵到底把第三只锦囊送了来。
随着锦囊,附有林姐姐的亲笔信:她为她的孩子求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且要求陛下不叫她与孩子母子分离。
叶简不明所以,把信递给杜荡,“难不成你得了人家的江山,还没给人家一个闲散王侯交代?”
杜荡三两眼看完信,听她说的好似气鼓鼓的,会意笑道,“前头礼部拟定了个善王,看来雍太后不甚满意。也罢,那就赐一个雍王罢了。世袭罔替也可。久居京城的世袭罔替,没什么意思,难为她们一心算计。”
他就是世袭罔替。
从前没想过,后来被叶简洪钟大吕一般猛地敲醒,才顿悟过来。
若是嫡妻没有孩子,非要弄个妾室生出一个孩子,这样的世袭罔替,便是断了根也无所谓。
叶简却不上当,“母子分离怎么回事儿?”
杜荡理所当然道,“雍王住在雍王府,雍太后搬去寿山,有什么不对?”
叶简真是恨不能拿手指戳他的额头。
进入到宫里,她第一件事,就是以皇后之凤印下令,废去雍太后尊号,保留雍太后用度,将其迁出寿山行宫,送去雍王府,交由雍王养老送终。
世间从未有皇后敢废了太后的事情。
可新帝登基,许多人渐渐都晓得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新后掌有三军之权,然此事除了几个尽忠职守的御史偶有上书奏明此为大不妥外,没人敢提此事乱了伦常。
便是御史,都见好就收,说说而已。
帝后盛大的登基典礼在上巳日举行。
这月末某一日,叶简得了一把古大师耗时两年制成的绝妙好琴,她命人将这琴,连同一只锦囊,一起送去了雍王府。
偶尔叶简会出宫,在民间行走。
她在雍王府外,从小门进去,隔着一道墙,听墙内人弹琴,墙内人大约是知道的,大约是不知道。
杜荡扶着即将临产的妻子嘟嘟囔囔道,“难听死了,走罢。”
(大结局)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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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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