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小说网>都市言情>手写的从前>第 71 章 南梁旧梦(上)
  注:南梁公主第一视角

  褚嬴的表字子熙是作者本人取的,来自于《诗经·周颂·敬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因为古代称呼里多用表字所以整篇文会不断出现这个名字。

  临安公主历史上确有其人,但生平年岁不详,所以本文里牵涉到公主的事迹大都为作者本人杜撰。

  前方刀子出没,请大家注意。

  南梁旧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喃喃着如梦似醒,又仿若失了魂灵般再生不出一丝气力,而随之落下的是我指尖的棋子,这病拖了些许年还是耗净了我最后的心力,又或许早在知晓子熙逝去消息的那日我就已然同他一道去了,如今不过一副空荡躯壳,至死也不过将我这所谓临安公主的一生草草了结,细想来倒也无甚好留恋的了。

  只遗憾于那局永远也无法下完的棋,和那不知来世能否再见上一面的故人。

  这般想着我轻笑了笑,却又扯动起喉间的微痒咳得怎么也停不下来,恍惚中眼前像是出现子熙微而颔首的模样,那时他轻唤着我公主,好似春日里的一场淅沥落雨,又如园中望之不尽的妍丽繁花,直教我情思氤氲里再也望不见任何动人颜色。

  想来从前我总爱入梦,只觉到底还有个念想,如今沉疴至此倒不如再做上一场美梦,又莫约是我私心里还想再见上子熙一面,哪怕是回忆断续,哪怕身形模糊得难以辨认出子熙曾经的正茂风华,也就当圆了年少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梦。

  回忆如走马灯般翻涌不息,那刻我像是重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天监五年那个乍暖还寒的春日。一冬的料峭被春风吹拂而开,也唤醒了玉兰枝头的第一朵花苞,而那日降生的我就被取以了玉姌之名,纤细柔弱却又不失玉兰的高洁雅致,那是阿父对我的期许,现在再想来却从不是我此生所愿。

  作为帝女,其上我有着不少阿姊,分于我身上的宠爱就难免少了些,所幸我自小喜静,倒也并未觉得那有何不妥,不曾想随着年岁渐长竟传出了个颇有才情之名,且隐有与两位阿姊齐名的趋势,对此我不过一笑置之。

  曾经我以为此生都会这般平淡下去,却不知有些事冥冥注定,有些人亦是。

  我与子熙初见那时,尚不到金钗之年,他却已是风华无双的少年郎了,说来其间也多有曲折,现下想来倒多了几分话本故事里的缘分天定,原本我们也该如每段佳话般惹人钦羡,只可惜我是那娇养长大的笼中鸟,他却不是那风流多情的少年郎。

  记得那是天监十五年的春日里,彼时春意正浓,而建康的春日总是绵延不息,纵使我身处宫闱内都能望见那无边春色的端倪。彼时阿父再次举办了品棋大会,听闻其盛景空前,可我却不曾得见过,只得由传闻中窥探一二。

  而子熙便是当时被判为的一品入神,据阿父所言妙手难得,棋艺超然者更为难得,能令阿父夸赞出有匪君子当世也再难寻其二,子熙的盛名便是那时起的。

  我虽居于深宫也对这位风姿特秀的褚待诏有所耳闻,初始倒无甚好奇,乃是阿父擅弈举世皆知,时而寻得几位天资极佳的棋手也是常有之事,后因褚待诏刚一侍驾还没多久就出门远游而对他生出了几分兴趣。

  说来我不喜听墙根,只不过宫中日子无趣婢女们总爱三两成群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中以我身旁侍奉的泽兰最喜行此事,于是乎我也被迫着听了几回,大都是些宫中琐事,偶有前朝官吏们,倒是自品棋大会后她们时常提及那位褚待诏。

  自零星流言中我得知这位褚待诏竟去寻了已然致仕的桑待诏,说是定要与其对弈上一局,此去了月余才回,阿父却未曾有半句责怪之语,我一时以此为奇,倒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褚待诏更为期待了些。

  可真碰上面却到了年末的冬日里,我记得那年建康下了场大雪,宫墙内外唯余白茫,倒应了那句‘上天同云,雨雪雰雰。’那也是我生来头一遭见到落雪,原来这世间真有此种美景,仿若漫天流云倒落,又似遍地玉沙,没了淅沥落雨所生的纷扰,静得恍如一幅上好琼芳图,也令我有了几分画中人的感慨。

  那时我的确爱雪,不曾想往后年复一年中倒生了厌倦,竟成了此生再不愿所见之景,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因瑞雪映照丰年阿父大喜之下封赏各宫,我因得了些有趣玩意就想着同阿姊分享,于是雪停隔日的午后我带着泽兰往玉娡阿姊的住处前去。说来我这位阿姊盛名以久、才貌俱佳,且素来关照我,可惜议了亲来年便要出阁了,彼时我尚且不懂为何一向温柔端庄的阿姊始终闷闷不乐,问她也不过随口几语搪塞而过,不解之下我只得常去陪着阿姊解闷。

  那日也是这般,我自梅园的回廊而过本想着为阿姊折一枝开得最好的红梅,却远远望见了那个缓步而来的身影,分明张内侍行于前头引路,可我的眼中却除了那清癯的人影再望不见其他了。

  我从未见过此般清风霁月之人,昔有潘安仁姿容既好出必掷果盈车,后有嵇叔夜见者皆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今有如玉君子举手投足一派风韵天成。他自远处走来,衣着素净却生生将这一园红梅衬得黯然失色,亦令满地琼琚再无半分清雅之感。

  在我仲怔出神间他们却是悄然行至了我身前,近看之下那生得极好的眉眼始终带着几分清浅笑意,又无端生出了些渺远来。不知怎么我却是不敢再望去了,竟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那刻的忸怩羞怯是为何。

  直至张内侍一声请安我才回过神来,望着那挥袖作揖的身影,恍惚间我似见到了写下‘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诸葛孔明,而眼前之人又因年岁尚轻多了些许少年意气。霎时有些脸热,我故作镇定地唤起了他们,又似不经意般问道:“张内侍这是忙着去觐见阿父?”

  “诺。至尊正等着褚待诏前去对弈。”

  褚待诏?眼前之人便是那位声名赫赫的褚待诏?那瞬我颇为惊诧,又冥冥觉得只有眼前这般风雅无双的人才配得上阿父那句有匪君子。不想下一刻便与他望了个正着,一时心头如有万千雀鸟争鸣,直吵得我失了任何言语,还是在望向了别处后才堪堪寻回神志。

  “既是阿父在等,临安便不在此耽搁二位了。”

  在褚待诏与我擦身而过的那刻,他狐氅微扬间带起的流风似隐有暗香涌动,不若正月金梅馥郁迤逦,倒如空谷幽兰清冽悠远,缭绕于我心间便成了此生再难忘怀的绮梦,那是往后无论我如何追寻都遍求不得的馨香。

  说来也古怪,这偌大梅园,须臾之间,我却是再嗅不到一丝梅香,反是迎那香气回首望去,青白天光下褚待诏远去的身影苍健挺拔如林中松竹,又衣袂翩翩间徒留一地冷香。

  彼时我尚懵懂年幼,不知这一眼须得以一世来释怀。

  那日的后来我再听不进阿姊的任何言语了,迷蒙仲怔间连何时回的住处都不知晓,也是自那以后我开始留心起了褚待诏的消息。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只是每逢泽兰她们谈论起宫闱内外的都忍不住去听上些会,若能听到有关褚待诏的言论,纵使一两句戏言,我亦能听得津津有味,若未能听闻,倒也会生出些憾然来。

  于是乎通过流言我拼凑出了个众人口中的褚待诏。祖父为当朝赫赫有名的褚公,其母乃是徐太尉家的闺秀,虽年幼失怙,他却也是褚氏此代最负盛名的玉树兰芝。天监年间的品棋大会,登阁者不知凡几,唯独褚待诏一人一品入神且夺得了阿父的交口称赞,既是棋艺了得,亦是为人清正高洁。

  对此我倒生出了稀奇来,怎么官宦世家里偏偏出了个棋艺超群的褚待诏?几番疑惑下却是对此人生出了更深的兴趣,只觉他是如此独树一帜,又实在有趣得紧。许是这宫墙内太过无趣了些,那些个有趣闻相伴的日子倒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只是而后我便再没见到过他,想来也是,我乃帝女,连寻常女眷都得避嫌外男,更何况我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存在,我的颜面亦是王室的颜面,容不得半点折损,而阿父也不会再容许有第二个玉姚阿姊了。

  想来我自小便这般思虑甚多,众人只道我心思玲珑,我却觉得这所谓的聪颖不要也罢,而后的漫漫长夜里我才终是明白最好不过难得糊涂,只是当时我还受着这份赞誉并未当回事。

  直到来年开春,宫里迎来了头一等的喜事,玉娡阿姊的大婚办得风光至极,听闻出降前一日的嫁妆浩浩荡荡铺陈满了几条街,更别提阿姊的吉服了,那是由宫中最好的绣娘们一针一线赶制月余而成的,出降那日我见了一眼,的确是世间少有之精巧。

  可阿姊依旧心事重重,呆坐于铜镜前任由宫人们上妆,见我来了才露出了个牵强笑意,我不解却也知这般良辰吉日不该如此郁郁,待问出心中所惑,阿姊只是轻笑了笑淡淡说了句,“你尚年幼还不懂,此为命数也。”

  那语气甚是感慨,又无端令人听了心生哀戚,我亦有所感也不再觉得这普天同庆的日子有什么好了。而待归宁那日,我于阿姊面上见到了故作出的温柔笑意,只是我能清楚见到她眼中的零星忧愁。

  这后宫之中哪位不比我洞察秋毫,却除了谈笑打趣无人管顾,连阿父也是随口几声叮嘱。霎时我只觉无趣透了,也觉哀伤至极,我那有着咏絮之才的阿姊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其后数月我闭门不出,不知在躲避着什么,又许是不想面对,整日沉浸于书册中倒也乐得清闲自在,直至入夏我才重新踏出栖梧阁。

  建康的夏日多有雨水,且有时连绵许久不息,是为梅雨。我素不喜落雨纷纷,其中尤以夏雨为最,春雨淅沥却也能拂去一冬寒峭,秋雨绵绵亦能催长一地稻谷,冬雨几经辗转化为场难得瑞雪,唯独夏雨,最是暴虐肆意,来去匆匆间什么也留不下。

  可我与褚待诏再相逢却是在个雨势如珠玉滚落的午后。那日我偶发奇想前去书阁寻书,行至半路天色深沉间竟下起了滂沱大雨,所幸泽兰备了纸伞,我们倒不至于手足无措之下四处躲避。

  只是待我冒着风雨一路到了书阁鞋袜也已湿了大半,本想着寻本书用不了多久,便让泽兰在门外候着,可等我迈入书阁才发觉今日当值的内侍不知跑去何处躲清闲了,这偌大的书阁内竟一个人也不见。

  微叹一声我只得自行寻找起来,幸而寻常来得次数不少,倒也对书籍的大致安放有所知晓,于是乎我一路寻上二楼终是某列书架上见到了那本《毛诗》,刚一拿下就忽听远处传来了阵脚步声。

  这个时辰也会有人来书阁?心下生疑间我向着那声响来处望去,透过参差间隙一道颀长身影映入眼帘,却又只能望见那衣襟上绣着的精巧纹饰,始终看不清来人。不知为何我脑中骤然浮现出了褚待诏的身影,大抵是当时一眼太过惊艳,再见身形相仿者难免有了些混淆。

  待我走近看清却是彻底慌了神,方才念及之人此刻突然出现在眼前,恐怕再也寻不到比这更巧合的事了。而今日的褚待诏亦是风姿秀逸,一袭月白衣衫衬得他如天际皎月,端得是清晖无边,也使这本有些昏暗的书阁霎时熠熠起来。

  这世间恐怕仅褚待诏一人,纵使不曾言语,亦是动静皆可入画。我心下叹息,又忽而生出了些局促来,也不知我如今这副仪容不整的模样落于褚待诏眼中会作何感想,早知今日会碰上他我便不冒雨前来了,可转念一想我若不来就碰不到他了。

  我正苦恼不已,褚待诏却是望见我后随即拂袖行礼,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派风雅气度,“见过公主。”

  那瞬却似笙镛以间,又如琴瑟和鸣,我耳热不已只觉舜之《大韶》也不过如此。一时静默了些许会才回过神来,随即后知后觉地唤起了他,“毋需多礼。”

  “诺。”褚待诏却是复而细寻起了面前的书架,一眼也不再落到我身上了。片刻的失望后我还是没能抵挡住内心的期盼,随意寻了个由头问道:“褚待诏这是在寻什么?”

  “回公主,臣在寻本棋谱。”

  “棋谱?莫约在那边架子上,褚待诏可前去看看。”

  “多谢公主。”

  随着冷香自我侧身而过,又复而缭绕于我鼻间,褚待诏越过我而去,期间我们始终相隔几尺之距,他是真君子,我却不想如此离去,若能…若能再搭会话也是好的。此念一出我尚未来得及克制便已脱口而出,“褚待诏……”

  他自是不解地回首望来,“公主可有何事?”

  我亦不知自己有何要事非要唤住他,几番犹豫下才想到了句还算说得过的托词,“无甚…临安只是好奇,这个时辰褚待诏该与阿父对弈才是,怎会出现在书阁?”

  “至尊与秦太保有事相商,故臣便来了书阁。”

  他答得正经,我却也知过犹不及之理,于是再开口已是告辞之语,“原是如此,那临安就不打搅了。”随后便在褚待诏的行礼中转身离去。

  踏出书阁的那刻我杂乱无章的心绪终是有了些许缓和,不知何时外头的雨停了,天虽依旧阴郁,倒也有了几分神清气爽之感。似乎夏雨也不是那么惹人生厌,我笑了笑与泽兰一同回了栖梧阁。

  而自那以后我再也未曾厌烦过夏令之雨。

  只是那本《毛诗》我研读了些许时日都未曾看完,又远不止于此,连平日作画也时常因出神而任由墨汁沁污整幅画作,说来我极爱惜所绘之图,此般疏漏的确不该,可我亦是无法自持。

  于是乎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早我终是下定决心要学棋,只不过是想体会一番这四方天地非黑即白有何能耐搅动一盘风云,亦能引得天下名士趋之若鹜。

  初始我学得吃力,照本宣科下虽能日益熟悉每一落子缘由,却也将我困于了谱中不知该如何下去。最后还是被泽兰一语点醒,不若去向阿父讨教,阿父爱棋之甚定是极愿点拨我一二。

  说来我虽是为帝女却也不常面圣,阿父终日忧心国事,闲暇则多与旁人对弈,除此还得顾及一宫妃嫔、考教诸位兄长,尤其先有玉姚阿姊之事,分于我们身上的疼爱便少得可怜了。

  我倒也不介怀,相较于阿妹们的满心憧憬,阿父于我而言威严有余亲近不足,到底是先君臣后父女,总似隔了些什么令我心生敬畏。而这莫名隔阂却在我去请教完后日渐消散,我生来头一回发现原来不怒自威的阿父也会有如此和蔼近人的一面,对着棋艺超群的褚待诏是,对着一窍不通的我亦是。

  莫约是众多姊妹中唯一讨教到他跟前的,阿父颇为欣慰我能一览弈棋之风雅,还再三叮嘱如有不懂之处大可去寻他指点,自此我便算是与世间棋手无异了。

  学棋的日子除却与阿父日益亲近,我与褚待诏相遇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虽多为廊间不期而遇,却也能令我欣喜许久。我自知能否遇上全凭上天,无可强求,亦无可过分期盼,只是纵使心如明镜依旧会生出几分绮念,那时我祈盼着有朝一日能与褚待诏相对而坐下出一盘精妙对局。

  这样的机缘可遇而不可求,所幸我还不算太过错迕,过了一载有余终是等来了这个契机。那是天监十八年的早春,又是一年春寒料峭,彼时延春阁玉兰枝头的花苞尚绽了没多少,却也能一窥来日花满枝头的胜景了。

  那日我照例去寻阿父请教,刚行至廊下还未来得及走近便远远听见那熟悉声音传来,“不愧是一心向棋的褚待诏,这话也就你褚子熙说得出口。”

  阿父似是颇为畅快,语气戏谑间满是爽朗笑意。只是褚子熙为何人?难不成是褚待诏?可褚待诏何时有了子熙之名?我满腹狐疑在门前停下,待张内侍通报完才进到屋内,刚一迈入便与离去的褚待诏打了个照面。

  依旧礼节周到、举止得体,褚待诏之仪态任我何时见到都须得叹上一句风骨天成。不过也正因这尽美尽善,他从未多望过我一眼。又是擦身而过渐行渐远,与之前须臾数年无甚差别,我却蓦然生出了些不忿来,为何独独我得守着这所谓的避忌连一句寒暄之语也说不出口?只因我是帝女?

  是了,我乃帝女,不可为之事便半分也不能僭越。

  尚顾不及心中那阵无边丝雨,我就得重拾笑颜面见阿父了,而后的恍惚不已一如所料,所幸阿父心情尚佳不曾责问些什么,只是这愁绪直至回了住处都未曾有半分消减,反是越演愈烈,一连些许日都不见好转。

  梅雨尚早,我心中却似落了一场又一场滂沱大雨,连绵不息,也愈发肆意。此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古怪之处,我似乎太过在意褚待诏了些,可那般风雅之人又何止我一人惦念?

  无从得解我只得作画排遣,笔落之下竟无一例外皆是褚待诏的身影。说来我擅画,幼时自执笔起便多仿效顾长康之笔法,随着年岁渐长竟也摸出了几分门道,有了个五六分相像,只是仿行易、神难得,无论我如何揣摩皆是难得神韵。

  而如今望着绢本上的身影我竟有了几分了悟,以形守神、迁想妙得原是这个意思,心怀所念才能寥寥几笔间绘尽所画之人的秀彻风韵,只是还差了一笔,我再一笔落为其点睛,画中之人瞬时神采焕发像了有□□分。

  颇为满意今日所作,我停笔而视就如褚待诏在我眼前一般,却又在下一刻惊得扯过手旁未用过的绢布掩了上去,尚未来得及遮严泽兰就已走入,那面上是少有的喜见于色。

  “公主公主,奴今日可听闻了个大消息!”

  “何事令你这般心急?”我自是故作镇定,却又在听完泽兰一番话后再没了一丝从容。

  “听侍奉延春阁的仆婢们说,前些日至尊谈及褚待诏的弱冠礼,不仅将他擢升为侍中,还问到了褚待诏…哦不…褚侍中的婚配之事,公主你猜褚侍中作何回答?”

  我心下一惊,已然没了寻常的泰然自若,却还是得压下心中焦急徐徐说道:“我怎会知晓褚侍中所言?你说来便是。”

  “褚侍中说——他这一生注定与棋为伴。至尊不信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褚侍中便说若非要寻那也得寻一个棋艺与他不相上下之人。公主你说这褚侍中是不是很古怪?哪有人娶亲以棋艺为要求的……”

  而后的话我却是再也听不进了,原来褚侍中已然弱冠,原来那日阿父所唤的子熙是褚侍中的表字,原来我们的生辰只差了不到几天。熙者,光也,倒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我心中轻念着子熙二字,一时只觉缭绕于唇齿间,纵使无法宣之于口,亦能成为心底那零星半点的希冀。

  那刻我才蓦然明白这桩桩件件究竟是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本是于书中所见,如今倒真应了此语。我素来不喜争抢,那时却生出了些臆想来,若有朝一日我能也下出此般妙手,是否就能引得子熙垂青?

  我亦是不知,却想勉力一试,只是该如何提升棋力呢?一下便想到了子熙,若能得到他的指点,我之棋艺定能一日千里,可这又该如何做到呢?

  冥思苦想了些许日才有了个值得一试之法,如我能在阿父寿诞这般普天同庆的日子献上份最合心意之礼,那说不准我便能趁着龙颜大悦之际讨个恩典,而这寿礼我已然有些头绪了。

  阿父礼佛,不若投其所好,可区区画作无甚新意又怎能讨得阿父欢心?那我便将这画绣出来,纵使我绣技不算顶好,却也能胜在心思奇巧。待一切想好,我随即动起手来,先是寻了经书来看,仔细研读后终是选定了《大般涅盘经》中的尊者摩诃迦叶,生于华波罗树下,寿数无穷尽所传扬之佛法亦是无穷尽。

  而后便是依据所见所思绘图,待绣样绘制完毕宫中已步入初夏,留与我时间也不多了。其后的时日乏味又繁忙,夜以继日下伤及指尖也是难免之事,世人皆说十指连心,我倒觉这点痛算不得什么,不过须臾而止,纵有连绵每每念及子熙也无甚多疼了。

  就这般紧赶慢赶直至阿父寿诞前几日才堪堪完工,我自是疲累不堪,却又在望见不远处的绣品后由衷生出了些欣喜来,虽期间多有曲折,可这绣像已然远超我寻常造诣,纵使阿父不喜我亦无憾了。

  泽兰却是不解我为何要预先如此久备起寿礼,也不明白我这耗费心力是为何,以致问出如此劳心劳力为何不直接送幅画?无法解释心中所想,我只得告与她宫中已有顾长康真迹,我画得再好不过东施效颦,又有何心意可言?

  她自是信了,而我也终是满怀期待等到了寿诞那日。

  待避尘布缓缓掀开,我于阿父面上见到了显而易见的惊喜,也就骤然松了口气稍稍安下了心。四下目光多为惊叹,我倒从容起来,微而一笑后行礼言道;“此《摩诃迦叶图》乃临安亲手绣制,愿阿父山河永固、万寿无疆。”

  随着夸赞之声响起,我自知人事已尽,能否如愿全由天命。一如所想阿父对此礼颇为满意,并许了个冀愿与我,大喜过望中我并未忘了分寸,假意推辞了几句后才应下。而后静待了些许日,某个前去请教的间隙我随口向阿父提出想跟着褚侍中学棋,他当即满口答应,自此终是了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彼时我正值舞勺,尚在烂漫天真的年岁,而子熙弱冠不久,也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其后的三载多有知心,倒成了我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难以忘怀的美梦,亦是缠绵病榻时缭绕药香里唯一的甜。

  只是当时我又何曾能预料到自己半生浮沉,临了还是困于了囚笼之中难得善终。到底年岁浅,遂了心意便如山河胜景皆流连于指间,又哪能顾得上其他?更何况那时我风头无两,阿父一句心思玲珑令得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帝女临安之名。

  盛名下就连素不与我走动的阿弟都来了栖梧阁几趟,我这才知原来七符也喜作画,说起我这位阿弟因幼时害病伤了只眼,自小就不喜与他人亲近,此番来寻我言语间也多有拘谨,待问清缘由才知他是来请教画技,我自是知无不言一一细说与他。

  除却七符,连阿兄也上门求画,全因我落笔行云流水颇有顾长康之遗风,而我这位与太子一母同胞的阿兄,向来文采斐然,更是钦慕顾长康已久,不得常见真迹于是便想求幅摹本日日赏阅,我也一并应下,倒是对这位不常相见的阿兄有了些了解,一如传言满腹经纶、儒雅风流。

  几番繁忙下我竟是连着几日都未曾寻到机会去与子熙相见,待将手头画作一一装裱好,却又是被阿父唤去了,这回寻我的当朝极负盛名的张侍郎,我也曾听闻其名,画功了得又自成一派,不同于顾陆二人,张侍郎之画离披点画,时见缺落,虽笔不周,意却尽然。

  此回得见真人属实出乎意料,更为惊喜的是张侍郎句里行间于我的夸赞,‘不出十载,必成大家。’此为勉励,亦为肯定。我甚至得了句允诺,若习画中有不明了之处可随时去寻他指点,我想能自张侍郎口中听闻此言已是于我最好的赞誉了。

  桩桩件件接踵而至,也就在这再三耽搁中时至初冬我才真的得空与子熙对弈。至今我依旧清楚记得那个天色明朗的清早,我虽一夜难眠辗转反侧间却醒得出奇早,索性不再迟延就起来梳洗上妆了,只是就这衣裙我便选了许久也未能决断,更别提妆发了,还是靠着泽兰才堪堪挑出件来,待我匆匆赶至延春阁已然贻误了不少时辰。

  难免生出了些局促,也不知子熙会如何看我?初次对弈便迟到这么些会,若…若他对我有了些不佳印象可如何是好?几番迟疑下我竟是连踏入延春阁的勇气都没了,却又不得不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去。

  那日晨曦绚丽,由窗棂斜撒而入落了遍地,似鎏金璀璨,又明澈如水,拂去了一室黯淡,也将那颀长身影描摹得如梦似画。那刻恍若身披云霞,子熙垂眸静待的模样沉静祥和,令人不觉想到黄昏初霁渔舟唱晚,一曲归乡宽慰天涯行客;抑或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一阵清风拂落满树梨花,此皆为人世少见之胜景。

  而比之胜景更为难得的是眼前灵秀自天成的子熙,他仅那般静坐着便能使我满心欢悦间失了所有从容分寸。所幸我尚有几丝残存神智,尚知晓子熙之名只可心中默念,万不得以此相称,于是乎我一开口便全然是客套寒暄了。

  “褚侍中久等了。”我说得颇为歉疚,子熙倒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不耐,也令我无从揣测。

  “公主。”子熙随之起身行礼,举手投足恭敬至极,就好似站与他面前的是阿父一样。

  不知怎么我生出了黯然,又在与他相对而坐后再次仓皇起来,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对面的子熙倒先开了口,“请先。”说着便将白子棋盒递与了我。

  而后观子熙落子颇为悦目赏心,入迷之下这盘饶子棋我输得惨烈,本就面对子熙多有慌神,他又是棋艺超群杀伐果决,每一落子都令我颓势更甚,直至中盘未多久我便已无力回天。我自是未曾想到自己输得如此之快,这才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大势已去,几番懊恼之下我竟连开口请教都不敢了,只是自顾窘迫不已。

  “公主方才那子若落于此处,情势便大不相同了。”

  诧异之下我顺着那纤长白净的手望去,果然若是白子落在那大龙立活,也就不至于落得个穷途末路的下场,只是这般妙手岂是我能想得出来?此刻我才隐约知晓子熙的棋艺究竟高超到了何种境界。

  我想同样不出十载,他定是世间遍寻无敌手,当世围棋第一人。只盼那时我能一见此盛景,纵依旧困于深闺,能自旁人口中听到句对他的仰慕之语已然足够。

  这般想着我亦有了些叹息,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坐卧针毡了,“褚侍中好棋艺,临安自是无法企及。”

  闻言他轻笑了笑,骤然如疾风而过吹落一树繁花,落于湖面扬起涟漪阵阵,“公主谬赞,现下臣将复盘此局,若公主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指出。”

  我想我是喜爱这般宁静时光的,一室静谧唯能听闻子熙低柔嗓音,恍惚间我似饮下了埋于树下许久的陈年好酒,醉眼朦胧中历经了场迷离和暖的梦,又如夏夜虫鸣不息,苍穹暗哑下星海烂漫,我抬眼望去唯见高悬圆月,皎洁胜霜雪。

  若往后日日都能如此便好了,这般想着我生出了些旖旎心思,又对日后憧憬起来。现在再看来到底是年少天真,满心满眼皆为一人,能搭上句话就足以欣喜一整日,想来我有多久不曾开怀畅笑过了,竟是连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而后三载匆匆,我也日渐认识到了个与传闻截然不同的子熙,起初我也觉他君子如玉、毓秀灵均,待熟识了却发觉子熙之纯粹堪比稚童,不谙事故、一心为棋,他待人处事皆温和有礼,又不失赤子之心,或许也只有这般才能在棋艺上拥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之前我想与子熙朝夕相对,只因钦佩其风姿,等真的日日相见了,除却情愫愈深,又无奈发觉我们之间实在相离甚远,就好似隔了一整个沧海桑田之变,任我如何追赶都始终遥不可及。

  若不曾相逢我尚且能克制,可我终究也只是这尘世里的芸芸众生,贪嗔痴恨由心而生,又怎甘心就此错过?虽知他心中只有棋,我却总有着一分希冀,唯望有朝一日能于他心中有下一席之地,哪怕终不及黑白相弈,纵使念及我不过零星片刻。

  只是我心中总有隐虑,水至清则无鱼,谁又能身处这浊世不染半分尘埃?他似为棋而生,我却怕他终有一日会因棋而亡。古来多有悲闻,心思纯然者大都无甚好下场,或以身殉道,或以身殉国,我只怕有一日子熙也会落得个这般凄凉结局。

  伴君本就多有诡谲,圣心难测我阿父又素来是个爱猜忌之人,只恐子熙也会应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或许不必往此悲凉境地想,我在宫中一日便会想方设法护他片刻无虞,子熙只要一心循着他的围棋大道走下去便可。

  那时我还不曾想到所担忧之事会如此快发生。

  普通三年的某个寻常春日里,建康城中却出了件大事,连着我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有有所耳闻,说起此事就不得不提我那位乖张恣意的阿兄,虽为阿父次子,所得宠爱却远胜其余兄弟,自是无出其右。

  而阿父的格外器重便使得我这位阿兄与其他兄弟们多有龃龉,七符尚幼不曾掺和进这些事里,可兄长们的明争暗斗却是愈演愈烈了,虽知要避讳着阿父,可私底下幕僚们早已争斗不休。说来阿父向来不喜结党营私,尤其是皇子间的戕伐摆到明面之上,既令王室脸面无光,也令他心寒不已。

  我倒不是刻意留心,只是自褚公致仕后褚氏一族的大权旁落至了二房,子熙嗜棋如命自是不顾这些俗事,我却难免为其忧心了些。

  先前褚公坐镇大房自是万无一失,自二房得势后竟将自家女郎送入了晋安王府,听闻这位女郎貌美姝丽,且才情甚佳,颇得我阿兄喜爱,只是这番投诚过于冒进了些。褚公一向不涉及朝堂倾轧,换作二房掌权却心思这般活络,况且我听闻二房与长房间久有嫌隙,只怕子熙会受其牵累。

  于是我便只得留心起了宫外的动静,若真有不妥之处我虽在深宫却也能在阿父面前说上几句。不曾想果真被我料中,褚氏的归附仍是招来了祸患。

  那是春日最泛泛不过的午后,宫外却不那么太平,酒肆中一拨人因口角后至大打出手,一时伤亡甚重。而我听清全貌已是几日后的事了,彼时愈演愈烈成了太子与豫章王间的较量,似是伤人者为豫章王妃之胞弟,而受伤者则是褚氏子弟,又因此人为晋安王幕僚,两派间少不了以此作文章。

  尤其舆情皆对太子一派颇为有利,那位褚氏儿郎终是病重不治,以此作签子就容易多了。谁曾想天时地利独独缺了那人和,阿父依旧偏向豫章王轻拿轻放了此事,倒使得晋安王颇为不忿,也令阿父不胜其扰。

  为此我倒颇有叹息,阿兄们斗个你死我活又如何?试想为父者怎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们争斗不休?更何况阿父乃是这天下之主,就更不想见到底下之人尽是些别样心思了。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却不懂,非要争个高下,最后将阿父的宠爱耗尽,也就再讨不到半点好了。

  我虽心如明镜,倒不曾多加关注,若非牵扯到褚氏一族我早已将此当桩趣闻一笑而过了,不曾我最担忧之事还是来了。那日我去寻阿父复盘前日之棋,刚踏入延春阁就与面色沉重的子熙打了个照面,霎时我便察觉到了不对,待见到阿父不安之感更甚。

  莫约是气愤不已,阿父眉头紧锁似在沉思,见我走来也未曾露出半分笑意。心中一惊我骤然反应过来定是因最近之事,晋安王多有不满闹到阿父这令他为难不已。子熙今日大抵是凑巧碰上了,他又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定是为那位褚氏子弟鸣不平时惹得阿父不快了。

  我想我须得做些什么,不能这么眼睁睁见着子熙被阿父猜忌,“临安斗胆相问,何事令阿父这般不悦?”

  “临安你也觉我做得有失公允?”

  那刻似梅雨天际晦暗阴沉,只差须臾便会落下急风骤雨来,阿父那句反问听来稀松平常,我却惊出了一身凉汗。看来子熙言语间确有不妥,就知他不懂迂回,现今可如何是好?

  几番思虑下我却是露出了副不解神色,“阿父可是在说兄长之事?”此话刚一出口阿父面上的神情更为阴沉了些,我自知此举无异于自讨苦吃,差错之下说不定连我也会惹得阿父生疑,可若今日我放任而去,嫌隙一生必后患无穷。

  “都传入你耳中了?”

  闻言一怔,我隐约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之处,也自知如履薄冰而后每一言都得深思熟虑,“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临安也随意听了些。”

  “那说说你作何想法?”

  “临安不敢妄言。”

  “我想听听,你说便是了。”

  “诺。”微一推拒后我应了下来,须臾间心思百转终成所言,“临安觉得此事中最无辜的便是那位伤重不治的郎君。”

  “你也觉此事处理得有失偏颇?”阿父这话问得严厉,我却置若罔闻般笑了笑,言语间满是惋惜,“阿父如何处置自有阿父的考量,临安不敢置喙。只是觉得那位郎君年少早夭,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可怜。天下为人父母者无不期望家中儿女平安顺遂,转而一想若临安某日也遇上了这等无妄之祸,阿父定会伤怀不已,而临安又怎忍心见阿父经受此种哀痛?如此一想那位郎君一家委实可怜。”

  待说完在见到阿父面上如雨后初霁的神色后我终是松了口气,看来此番算是博对了,我料想子熙定是为族中子弟说了几句,却又仅此而已,以他这般不问世事的作风想来也说不出些旁的,而我只需寻个合乎情理的借口与他,似乎没什么比孝义之下的有感而发更合适了。

  “哪有人以自己作比?都是已然及笄的女郎了还如稚子般童言无忌。”轻轻呵斥了声,却无多少说教之意,反倒满含欣慰,阿父一语落下顿了顿又随即开口道:“欸…不曾想最知孝悌的竟是我的临安,那帮竖子成日惹事,若有你半分乖巧,我也不必头疼至此了。”

  我霎时忍俊不禁起来,自然清楚阿父这声责骂并非真心怪罪兄长们,而这风波也算是过去了,“兄长们皆为王室儿郎,自然志在四方,临安怎可相比?阿父也不必过于忧虑,虽偶有不和,终究是手足之情难割舍,兄长们心中都自有分寸。”

  “不提了。来,与我下一盘,方才同子熙那局都未尽兴。”阿父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多提的模样,我却是明白此事已然揭过,不问是否为政见上的分歧,只要将一切说成兄弟不和,那就有了转圜的余地,而阿父也就不会再因此烦心,更不会疑心子熙了。

  那日最后我回至栖梧阁已是精疲力竭,虽为父女,可许多事不该我去过问,我也不能过问,此番凑巧令阿父打消疑虑属实侥幸,我却始终不敢忘记那位传闻中的玉姚阿姊,生为嫡长女言行无端,更是妄图行刺阿父,桩桩件件何尝不横梗于阿父心头令他诸多疑心。

  谨言慎行四字我终不敢忘,只是若为了子熙我愿去赌上一把,就如我日追月赶为的不过是离他更近一些。彼时我待字闺中,满心祈盼的皆是能有一日名正言顺唤他声子熙,又想着要陪他一同追寻那所谓的至臻境界,却忘了两厢情愿才能琴瑟和鸣,而我终究成了那吟咏《蒹葭》之人。

  现下再想来我这前半生过得的确顺遂,谁曾想却偏又是个多舛的命,于是乎普通四年的那个秋日里我还是迎来了自己的命数,如此可悲,又多么荒唐。

  那年阿父的寿诞办得盛大,前来朝贡的使节络绎不绝,成了建康城中难得的盛景,而北疆的使节也是那时入宫觐见的。说来两国间终年敌对,明帝此番派出使节前来为阿父贺寿其用意很难不令人浮想翩翩,只是当时我不曾有多在意,也未料到此事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直至寿辰后的某日我被阿父突然唤去,他居高临下凝视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审视,那刻我才隐约生出了些不安来。

  “一转眼临安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阿父感叹一声,言语间似有着颇多感慨,只是随后之言彻底令我失了从容,“魏国使臣前几日与我说了联姻之事,我想看看临安你是如何想的?”

  那刹似惊雷响彻耳畔,我被这突生变故弄得没了半分镇定,思绪混乱间唯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那就是我不能去,我不能离子熙而去,于是未经思索回绝之语就已脱口而出,“阿父!临安不想去北疆!临安…临安还未能在阿父身旁尽孝,而…北疆辽远,临安只恐此去一别再无归期。”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已,既是与我说了那在阿父心中此事早已有了决断,不过是知会我一声罢了,又哪能容得我有上半句不肯,可我还是想试一试,纵万分之一的可能为了子熙我也不想放弃,只是阿父接下来所言委实令我心寒。

  “我又怎不知此理?可临安你是我王室女郎,自该以国为先。”

  为何我偏要成为那博弈筹码?为何我的阿父视我如指间棋子随手便可落下?生来头一遭我无可遏制地生出了怨怼,而悲怆之下却还是不忘孤注一掷哀求道:“临安舍不得阿父……”

  “恐怕你舍不得的不仅仅是我。”

  阿父那话伴着声轻笑落于我耳中,却不啻淋了场正月落雨,令我通体冰凉间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阿父心中早已一清二楚,今日无论我去与不去子熙都逃不了被猜忌,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他。

  “临安你素来聪慧,自己回去好好想想,退下罢。”阿父面上无甚悲喜,我却万念俱灰下连步伐都踉跄不已,也不知是如何回的栖梧阁,待我跌坐于榻上已是心乱如麻。

  宫中适龄的公主唯我一人,我若不去还有谁能替代?可我实在不甘,我还未亲口唤过子熙,我还未见到他成为当世围棋第一人,我还未描摹够他之风姿,又怎舍得就此离他而去?

  于是郁郁寡欢了两日我还是寻子熙下了局棋,自知正是风头要紧处该避嫌才是,可就当是我与自己此生唯一一次的纵容,倘若他心中也有我,那这联姻我断不会去,哪怕要破釜沉舟勉力一搏我也不曾有半分惧怕。

  下定决心的那刻我心中仍隐有希冀,只是期盼大都落空,自诩深情者最为引人发笑,而我也难免落俗成了那始终痴心妄想之人。

  我记得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园中菊华正盛,吐蕊间明艳绮丽又不失文雅高洁,连着一地零散落花都别有一番雅致韵味,可我却满怀心事再也望不见这一丛繁花,直至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才堪堪回过神来。

  “臣来迟了,望公主恕罪。”

  三载了他与我还是这般客套,我心中甚是悲戚,却又强打起精神露出了个温和笑意,“不怪褚侍中,是临安突发奇想了。”

  在子熙与我相对而坐的那刻,不知怎么我似是重回昨日一般,他仍是那位风光霁月的褚子熙,一颦一笑间皆风雅天成,可我却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虑的萧玉姌了。我亦不知自己在哀叹些什么,大抵那时我就已然隐约料到了结局,抑或连我自己也不觉子熙会对我的离去有半分留恋。

  可我还是想亲口问出,就当为这场年少绮梦圆上最后一笔。

  这整局棋我下得魂不守舍,错漏频出间比之初次对弈那盘还要惨烈,刚入中盘没多久便已投子认输。想来子熙于棋天赋异禀,无论我如何追赶都难以企及,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比拟?怕是倾尽天下也寻不得一人能入子熙之眼。

  “公主可有何烦心之事?”

  被那突然一问唤回了思绪,我却是故作淡然地笑了笑一如往昔,“无甚…不过有件事想询问褚侍中。”

  “公主请说。”

  “…于褚侍中而言…可有何事为此生所求?”待我断续问完已然手心冒汗,那瞬我离始终追寻的谜底如此之近,又因畏怯不敢去听,只觉连着气息都有了瞬息凝滞。

  “臣毕生所求不过是寻得那传闻中的神之一手。”

  莫约是极为憧憬子熙言语间满是神往,我能清楚见到他面上的郑重神色,也能望见他提及神之一手时眉宇间的奕奕神采,如此意气风发,不是我心中最难忘怀的模样吗?那为何须臾之间似眸中含露,我再升不起一丝欢愉,只是依旧固执问着,“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那便是见到对弈之风盛行于这片天地间。”

  而后我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了,其实早该明白的,若我生为帝女此生命数注定沦为他人股掌玩物,子熙就是生而为棋注定沿着围棋大道踽踽而行。可他该多寂寥啊,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神之一手倾尽一生。我多希望他见见春日枝头的繁花,听听夏日的蜩鸣之声,还有秋日的累累硕果与冬日似漫天飞絮的落雪,这世间有着太多美好,可他从不曾留心过。

  纵使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不想见独享无边孤寂。

  当此念想充斥心头,这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明白,过客终究是过客,于子熙而言,棋才是他一生心心念念、难以割舍之事。

  多可笑呢,身为帝女我之希冀却如撼树蜉蝣,朝生暮死,亦不知晦朔春秋。细想来自少时相逢至今多似一场美梦,只可惜大梦了无痕,如今梦醒缘起缘落也该屈从于命数了。

  这般想着我恍若久梦乍回,轻笑间将一切辛酸苦楚悉数敛去,自此世间唯余临安公主,再无萧氏玉姌。

  “那便在此祝褚侍中早日得尝所愿。临安今日略有不适,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我露出了个清浅笑意,却又在回身离去的那瞬落下了泪来,一路走出静心亭天际余晖烂漫,暮色四合间一派艳烈,好似朱砂随意泼散,自是绮丽异常,可却也生生灼痛了我的双目,泪水滚落下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说来我自小不喜哭泣,只觉那是最无用之举,如今泪水涟涟倒真颇为荒诞可笑。就如众人皆谓帝女尊贵,又谁知晓帝王之家大都亲缘淡薄,尤以女郎,自生来这一世都难得片刻自在,我想我终是懂了阿姊当年之话。

  “公主你怎么哭了?”

  耳畔蓦然传来了泽兰惊诧的呼声,我却倏而一笑,言语间多有嗟叹,“我不过尘沙迷眼罢了。”她自是信了,我亦不再多言,任由泪水簌簌了无声息。

  是夜,我于窗前站立许久,虽不见一丝月华踪迹,可它始终于我心底,而我也已清楚该如何去做了。于是翌日待我立于阿父面前早已忧惧全无,只望今日一番坦诚能打消阿父对子熙的顾虑。

  同一地点,同样是我与阿父,只是这回我早已将结局预料,故而从容不迫,“阿父,临安自请前往魏国和亲。”阿父听后颇为惊奇,却又有着几分称心于其中,微一沉吟才开口问道:“临安你可想明白了?”

  闻言我望向了那高位之上的人,骤然只觉生疏不已,又或许阿父之心从未有人读懂过,“身为帝女自应为阿父分忧,也该心怀天下,先前是临安想岔了。”此话我说得诚挚,阿父听后却是似不经意般随口问了句,“听闻昨日你与褚卿对弈了一局?”

  阿父自子熙弱冠后就一直唤其表字,褚卿这个称谓已是许久年前的事了,我只为子熙感到悲切,从无过错却始终惹人猜疑,当权者之赏识委实淡薄。人心皆易变,恐怕唯有子熙于棋之痴狂始终不变,是以君子也。

  我心下轻叹,再开口却是泰然自若间将早已想好的说词尽数说出,“诺。昨日之局令临安茅塞顿开,褚侍中一生所求皆为棋之臻境,且立志将对弈之风发扬至天下。临安虽为一介女郎,却也深感其大义,若此去和亲能缓和两国积怨,那临安愿为阿父、为天下前往魏国。”语毕大礼亦成,此番我说得颇为慷慨,好似我的确心系家国天下。Ηtτρs://WWw.HLXs9.cóm/

  果然阿父面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我心甚慰。”那一声似是褒扬,却也将帝王之凉薄尽数勾勒而出,我又怎能不知所谓联姻不过是以我一人牵连起两国,其中多为利益纠葛,我不过棋子一枚有何反抗余地?

  古有明妃出塞,几番上书求归,终而被那一纸从胡俗困于漠北之地,待身殒命亡才得以魂归故里,今有我不知来日如何,大抵也随明妃难见归期了。说来无甚愤懑,既已成定局我此生恐只得如此,唯望子熙能心随所愿,寻得那传闻之中的神之一手。

  若能有这么一人相伴于他身侧,伴他看尽寒来暑往,历遍人世沧桑,我倒也能安心了。是否为我又有何重要?就似我思慕于他又与他何干?我只望他一世安好,其余也只能叹上句有缘无分了。

  而我现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子熙的处境,褚公多病已然护不住他了,我亦马上远嫁再也无法替他说上话,阿父生性多疑子熙却从来不察,或许我该在离去前再试上一次,若能劝醒他此去也可稍稍宽心些。

  于是待两国联姻消息传遍宫闱内外,我于某个冬日午后邀子熙下了最后一局棋,似乎初遇那日也是这般寒凉,依稀间又见到了当年梅园里红梅疏影横斜的模样,还有那只一眼便令我念念不忘的少年郎。

  我们自冬日相逢,又别于冬日,倒也算得上有始有终了。事已至此我尚能苦中作乐,竟是连我自己也未能想到。

  子熙来得不慢,相携一身寒气而入吹散了屋内弥漫温热,却令我骤然生出了些不舍,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若能抉择我也不想远去千里之遥,可谁又问过我愿不愿意?

  “见过公主。”

  纷乱思绪在那温和嗓音里瞬时回笼,我极力遏止着心中翻涌而起的酸楚,又在见到子熙面上紧锁的眉头后不禁红了眼眶,是为了我吗?他是知晓了我要远嫁的消息?或许再给我些时日真就能如愿走入他心中,可我等不了了。

  微微垂眸我敛去眼中泪意,亦将不甘尽数压下,再抬眼我便又成了那端庄有礼的临安公主,“今日这局褚侍中可莫要留情面,学棋三载临安亦想看看自己如今棋艺如何。”

  “诺。”

  只要指间落子子熙眼中便再望不见其他了,而我也能细细将他的容颜刻印入心中,大抵也只有在对弈时我才能这般肆意望去,不用顾及避嫌,亦不用忧心被察觉。只是此局我又下得心不在焉,捻出棋子几番思索下才缓缓开口唤了声,“褚侍中…”

  见他不解望来,我微微一顿复而继续说了下去,“褚侍中可曾读过《渔父》一文?”

  “可是屈平与渔父?”

  “然也。临安幼时极爱屈平那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而后年岁渐长却愈发欣赏渔父所言,我等皆俗世之人,本就非皓皓之白,又何惧蒙世俗之尘埃?昔屈平因谗见疏,深思高举之下终是招致祸患,以临安之见倒不如效仿先贤与世推移,褚侍中认为呢?”

  “公主此言……”他蹙眉望来似有万语千言却终究化为一声轻叹,待再开口已是满目坚定,“臣以为屈平之质直令人钦佩,世间坚守大抵如此,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罢了罢了,这才是我所相识的褚子熙,他若能与这浊世同流合污倒真稀奇了,我心下微叹却还是想着最后点拨一句,“褚侍中心性之高洁令临安佩服不已。听闻褚公近来多有不适,可还安好否?”

  “蒙公主挂念,家翁虽已耄耋之年,倒也精神矍铄比之寻常少年,平日药石皆由家母悉心照料,并不似传闻那般缠绵病榻。”

  褚公身体尚还健朗?那不若告知褚公一声,想来就是说与子熙他也定不会放于心上,二房之事还得褚公出面才可解决。这般想着我稍一沉吟便已有了决断,“那便好…素闻褚公清正、御下极严,临安仰慕已久,只可惜从能得见,不知褚侍中可否为临安带上句话?”

  “公主请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覆巢之下无完卵,届时何谈独善其身?居安思危才可防微杜渐。”只望褚公能明白我之苦心,莫要让二房之事将子熙也牵累其中,待全然说尽我叹息一声在子熙困惑的目光里将手中的棋子轻放回了棋盒。

  “今日就到此罢,想来我也胜不过褚侍中,输赢已然能够预料就无须再下了。”

  语罢起身微一行礼便转身离去,我留下这半局棋全当是给自己留个下个念想,也是将这半局残棋留在了子熙心中,纵使终有一日被忘却,这盘棋还能证明我曾存在过,就当是私心,若是能被深刻铭记,哪怕只是因为一局未完之棋又有何关系?

  “公主……此局尚未结束,胜负还未可知。”

  身后传来了子熙略显焦急的声音,我知他是见不得棋下一半就止,可我却不能再陪他下完这局了,泪水忽而滚落间我回首望去露出了至此最为明丽的笑意,“世间无人能胜褚侍中,临安始终如此认为。”

  其后我再顾不得其他,匆匆离去将这数年思慕亲手斩断。那是我在梁国的最后一局棋,也是我与子熙的最后一面,自此一别即是天涯路远、再难相见,我心下了然,亦无甚忧思,往后我将替子熙将围棋带去北境,终有一日这朗朗乾坤会如他想见,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而后的日子周而复始,我于宫中备嫁,应付着一波又一波或恭贺或攀附之人,彼时我才发现这偌大宫闱冷寂得可以,以笑相对下竟是快将自己都哄骗过去,若真似她们口中所言就好了,可惜我太清楚这是场怎样的交易,而我不过看似风光罢了。

  阖宫上下对我尚有几分不舍的恐怕就只有七符了,那日他多有不忿,言语间也颇有怨怼之意,我呵止了他愈发失格的言行,却也知晓他是我在为我鸣不平,可阿父就是阿父,容不得我等为人子女者多言。

  “阿姊,北疆苦寒,你又怎能去如此地方?”他眼中似隐有泪意,望向于我也多有悲戚,我闻言却是倏尔一笑取出了描摹已久的《洛神赋图》赠与了他。

  “你不是素喜《洛神赋图》?阿姊临摹了幅就是当提早送与你的弱冠礼了。”

  七符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他死死握紧手中卷轴半晌才正色道:“阿姊你等着,终有一日我必将你从北疆迎回。”

  到底尚年幼,一句誓言便能说得如同天大的事一般。我倒颇有触动,虽明知他不过年少豪言,可我还是笑着微而颔首与他立下了此誓,“阿姊等着你。”

  我非文姬,既无曹孟德愿出重金,又怎得十二载终归还,纵使此生真有归期,我却早不是帝女临安,又该如何自处?罢了,就当给七符留个念想,总好过他介怀于心,怅惘不已,只是还有一事留于我心中许久只等今日说出,“七符,阿姊求你件事…待我走后替我多留心些褚侍中,莫要让他牵扯进兄长们的争斗里。”

  虽面上惑然,可他还是应了下来。至此我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不论褚公那如何,我信七符一向聪慧,有他在我便能安心了。

  其后的时日如指缝落沙,寒去春来间又到了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那是我在梁国的最后一个生辰,阿父很是欣然赐字令宓于我。宓妃本为神女之名,‘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风姿绰约世间难见,我自认难以企及神女之风韵。

  后多有传闻说这《洛神赋》所写的宓妃便是文昭皇后甄氏,可这甄氏虽为比肩二乔之美人,却也终是落得了个凄凉晚景,只恐我之来日不比其好些,生于这权势漩涡中,妄想脱身又多可笑?

  而生辰过后离去之日也就近了。从前我总想着走出去看看这天地,却从未想过头一次踏出宫墙竟会是以此种方式,笼中囚鸟终有了出笼之日,可又何曾知晓所前往的不是另一囚笼?

  拜别了宫中各位妃嫔,一路行至大司马门外,阿父与兄弟们也只会送我至此了,不论先前有多龃龉他们此刻所流露出的不舍皆出自真心,我亦眼有泪意却还是强忍着微而一笑,只望能令他们宽心。那日的最后我向着父兄及身后巍峨宫室行一大礼,便再无留恋上了车舆。

  宣阳门外百官林立,皆为送帝女出行。我知晓子熙也在其中,可我一眼也不曾向外望去,并非不想了,是怕自己满心懊悔从而生出一腔恨意,我也不想离去,我也想再见上他一眼,可我不能啊,可我不敢啊。

  我那风光霁月的褚子熙,我多想让他见见我身披嫁衣时的模样,一袭锦绣华服虽不为悦己者容,可却也想与思慕之人相见,哪怕只一眼我也想让自己最盛之模样留于他心中,为何我不能?为何偏偏是我?

  是了,此皆为我所选,纵悔恨长存直至身消命殒,我亦无可退路了。

  我枯坐半晌任由百官身影逐渐远去,待回神依旧是那位处事从容的临安公主,轻叹一声我嗤笑着却望见了车旁始终跟随的七符,他不言语只是固执跟着,倒令我本就哀伤的心里更为怆然了些,“莫要再跟了,回去罢。”

  他望了我一眼面上神色颇为凄恻却还是露出了个牵强笑意,“诺。望阿姊此去一路平安。”随后我再也望不见七符的身影,而梁国的一切也就与我渐行渐远了。

  在普通五年的春日里,我随着浩荡队伍一路北上,去到了那个埋葬我半生浮沉的地方。彼时我心中所牵念的不过是箱底卷轴所画之人,以及要将围棋带入北疆,我曾天真认为只要不去招惹是非便可独善其身,却不知此生注定陷于泥淖,至死也难得半分清闲。

  现下再想来我虽只活了二十几载,却似过了几世一般,而我那崎岖坎坷的后半生便是自踏入北境开始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顾安森的手写的从前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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