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错过的机会,皇帝也没想到这么快又出现在眼前。河北可缓一缓,但淮西是肘腋之患,必须趁机解决。
皇帝下旨褫夺了刘远道的爵位,淮西是淮西,自鱼辅国灰头土脸带着神策军回朝,群臣激愤,纷纷上表云战事不利要严惩身为统帅的鱼辅国。
他人在宫中躲避风头,一见皇帝,便要痛哭流涕。皇帝禁不住朝臣压力,表了态,却也不过是轻描淡写把鱼辅国贬了职,连长安城都没驱逐。
“这些日子,要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皇帝薄责家奴,鱼辅国跪地哭个不停,哭得皇帝烦了,摆手让他先滚。
退出殿门,鱼辅国把眼泪两下抹干净,整了整仪容,问身边黄门:“我听说,政事堂里张承嗣的人正在见相公们?”
“正是,今天本来休沐,他一来,相公们又都来办公了。”
鱼辅国目光一调,意味深长看着中书省的方向,颇有些幸灾乐祸,他负起手,咂摸一阵,优哉游哉地踱步走了。
朝廷要打淮西,淮西反应很快已经向成德、平卢请求援手。张承嗣派了牙将杜文卿来长安,杜文卿名文绉绉的,但武将出身,性情粗疏跋扈。一匹快马疾驰到长安,左溜右逛,不过觉得长安人多些集市更热闹些殿宇更恢弘些,余者,没什么了不起。
他被领进政事堂时,没个恭敬样儿,两只眼,大喇喇先往那具蚕茧纸装裱的大屏风上横扫,鼻子一吸,道句“哎?什么香这是?”顿时引得上头相公们侧目。
文抱玉面色凝重,等着他行礼。杜文卿抬眼瞧见上头坐了几人,个个紫袍玉带,想必就是长安城的相公们了,他心里不屑,只把宰相当成皇帝的狗,没事叫两声,实际上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念诗谢文,有个屁用?于是,手随便一抱拳,说道:
“相公,在下杜文卿奉张节帅之命入京奏事。”
“既是入京奏事,朝廷的礼仪你应该知道。”文抱玉声音清越,微有厉色。
杜文卿松垮的眼皮一翻,瞧文抱玉面容朗朗,姿态高雅,一副文士模样心里更是轻视,皮笑肉不笑来了句:
“在下是个大老粗,想学,可惜学不会,只能请相公你多包涵了。”
说完,朝四下一扫,问,“臣的位子呢?站着回话吗?”
谢珣冷眼看他半晌了,道:“你自己都说了,大老粗而已,既然不懂,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政事堂,张承嗣在这里都没位子,你也配提?”
杜文卿目光一动,看谢珣不过是个极年轻的小白脸,神情虽冷峻些,但也不放在眼里,混不吝说:
“没有就没有,在下可不像京城的人,骑不动马,走不得路,有事没事吟两句酸诗,在下风里雨里都颠簸惯的,站着也无妨。”
谢珣厌烦透了他这套藩镇牙将做派,冷道:“你有事说事,少废话。”
杜文卿闻言,心头冒火,懒懒散散一张嘴:“节帅说了,请朝廷宽恕淮西刘节帅,放他一马。”
文抱玉也很冷淡,但气度犹在:“这是朝廷的事,与成德无关,成德自己战事刚平息没多久,应该关心自己的生产诸事,而不是对长安指手画脚。”
一听这话,杜文卿来劲了:“相公这话错了,成德兵强马壮,跟谁打都不怵。再说,要说恢复生产,相公何必忧心成德,我听说江南过去这年收成不是很好,朝廷就指望着江南收钱,相公还是多担心担心朝廷自个儿吧。”
他出言不逊似是家常便饭,哪里是来奏事的,分明来撒野的。文抱玉眉头微蹙,“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你回去吧。”
杜文卿越发起劲,横竖不愿意走,头一昂,下意识往腰间是个按剑的动作,虽然入政事堂早解了佩剑,但姿态,却是足足的:
“相公,朝廷眼下不宜大动干戈,”他摇头晃脑卖起关子来,“孔子怎么说的来着,君子的过错,就像日月之食,是个人都看的见。天子的过错恐怕更是如此,成德之战,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你们读书人,最讲究什么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是这么说的吧。别到时,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朝廷一意孤行,成德是不会袖手旁观的。”HΤTPS://wωW.Ηしxs⑨.còM/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座上,就连一向乐于当个老好人的左仆射都仿佛受到莫大羞辱,满脸通红瞪着他,气的手抖。
文抱玉果然沉了脸,喝道:
“这是大周最高官署,帝国威仪所在,淮西刘远道不居父丧,擅领军事,荧惑一方之人,胁迫三军之众。你一个无知鼠辈在这里也敢在政事堂狺狺狂吠,朝廷倒要问问张成嗣,是不是现在又打算绝朝廷礼意,忘父子恩情?”
一番言辞,如震玉簧,不等杜文卿还嘴,文抱玉冷斥一声:“来人,把他轰走!”
他一个壮汉,不是那么好轰的。谢珣早吩咐吉祥带人来,把人摁倒,三五下扒了杜少卿的衣裳,见他要叫,立刻塞了一嘴臭抹布,利索把他一举,抬出中书省,一路走到崇明门,往地上狠狠一掼,看都不看,甩手走人。
政事堂这个插曲,令人极不愉快,文抱玉跟几人略作商议,对谢珣说:
“今天上巳节,答应你的事我没忘,走吧,你把她带家里来。”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烟消云散,文抱玉换了副心情,回到府中,等两人上门。
脱脱人已经不在秋千上了,她同奴仆打了两把双陆,赢几枚通宝;趴草丛间,用车前草逗了半晌洞里小虫;又掐了花开正艳的紫玉兰,插了掉,掉了插,余光瞥见谢珣的身影了,极力按捺住雀跃的心,一转身,腰若流纨素,跳起了胡旋舞。
谢珣从长廊慢慢走过,心跳渐疾,目光定定地追逐着那个窈窕身影,一树桃花,一束细腰,他忍不住驻足,噙笑看着她旋转。
人就像壁画上的飞天。
转眼间,风送来她的清香,飞天落在人间,一张皎洁明秀的脸就在眼前正对他甜蜜蜜地咧嘴笑,谢珣自动张开双臂,揽她入怀,柔声说:
“等从老师家回来,我给你打羯鼓。”
都不说他大清早跑了个无影无踪到底去了哪里,脱脱眉头一皱,眼尾翘起:“可是,你去哪儿了呀?我好想你,一半天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动。”
她跟只小燕儿似的,飞这一下,飞那一下,额头绒毛在日光折射下闪着细碎的汗,谢珣也不拆穿她,只是笑:
“是吗?不过我看你还不够想我,真的想我,你现在应该首如飞蓬。”
脱脱故意晃了晃头上的蜻蜓点翠发钗,清脆一荡,娇娇说:“我才不,丑死了,你看我今天好不好看?”
“好看。”
脱脱凑近他,手指自己眉心的花子,“你瞧,这里好看吗?是条小鱼儿呢!”
“好看。”
她勾住他脖子,腰一跃,谢珣打横抱起了她,脱脱便翘起自己的脚,摇晃不定,笑声婉转:“那我的鞋子好看不好看?”
“好看,你哪里都好看。”谢珣轻咬她一口,“这么好看的小娘子,跟我一起去老师吧。”
脱脱在他身上直笑,她又长高几分,像匹小野马似的,两人高高兴兴一道上了马车,往文抱玉家中去。
到了文府,脱脱像变了个人,绿萝裙曳地,脚步轻如云,人袅袅似柳地走到文抱玉座下,双手奉茶,一开口,像小莺出谷:
“请阿爷用茶。”
文抱玉含笑接了茶,遮袖饮了,又放回她手中,说句:“我儿起来吧。”脱脱嘴角的笑意遮都遮不住,她把茶瓯轻放好,跪在垫上,两手折在胸前,稽首叩拜,以手触额,如此反复三次,才慢慢起身。
从今日起,我就是文相公的女儿啦,脱脱有些自矜的掠谢珣一眼,自己斯斯文文聆听着文抱玉的教诲,两只灵秀的眼,水汪汪的,一眨不眨倒像个天真孩童模样。
一通仪式下来,脱脱简直要飘,文府留饭,她吃相文雅,看都不再看谢珣。知道他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故意不搭理,只跟文抱玉卖弄熟悉的番邦风土人情,伶牙俐齿,一肚子的话。
“你喜欢的饆饠。”谢珣提醒她,脱脱冲他微微一笑,蘸着酱,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瞥见他眼前有份五生盘,心中嫉妒,频频朝他丢眼神,谢珣会意,送到了她跟前。
脱脱矫情地看着他,装模作样说:“谢台主自己也吃呀,不必顾及下官。”
谢珣失笑,面色不改,竟真的又把五生盘端了回去,脱脱眼睁睁看着肉片从眼前移开,睁大了眼,征询的目光里有质问:
你在干什么?
“我差点忘了,译语口味清淡,来,还是多吃些野苋菜,清新爽口。”谢珣一本正经招呼她,碍于文抱玉在,脱脱似嗔似笑,很快,俏皮地一挑眉,把五生盘和醋芹调了个位置,一脸关心状:
“听说谢台主近日为淮西事操劳,熬夜上火,肉生痰还是要节制下。来,你也多吃些清淡的。”
两人青春正好,斗嘴为乐,纵然是文抱玉在,情意也遮掩不住。文抱玉看在眼中,浅笑而已,即使清楚两人并不匹配,谢珣要娶眼前少女依旧困难重重,却也不忍心打破,只殷勤劝两人吃酒吃菜。
念她是女孩子,上的甜酒,入喉清润可口。谢珣却道:“老师别小看她,她喝的了烈酒,号称是千杯不醉,不知真假。春万里,要不然给你多上几壶?”
脱脱瞪他一眼,四下轻扫,张望两眼,立刻有贴心的婢子上前来,问:“小娘子要更衣吗?”
脱脱点个头,人翩翩走出,临到门口,回眸给正瞧着自己的谢珣打个眼神,他尾随而至,两人在一丛青竹后半遮身影说话。
“你坏死了。”脱脱抱怨道,“为什么老在阿爷跟前打趣我?”
谢珣声音变得很轻快,很少年气:“没什么,我喜欢,老师不是外人,他什么都知道。”
脱脱手指戳戳他,“阿爷回头该觉得我简直是个大男人呢,我要做淑女的!”
“是吗?”谢珣弯腰,挑起薄薄的眼皮打量她,“让我看看,你是淑女还是小野猫?”
脱脱抬眸,目光落在领口,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下颌,薄唇,高挺的鼻,黑亮的眼。隔着人海,她总能一眼看到他,那双眸子淡于秋水冷于刀,但温柔起来,又是如此让人沉迷,他可真英俊呀……脱脱忽然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像一条狡猾的鱼,从他身侧溜走了。
呸呸呸,今天我是有正经事的,脱脱告诫自己。
从文府告辞回来,一连几日,脱脱都觉得自己高兴地仿佛住在了云端。
再到政事堂,偶尔看见相公们结伴一面走,一面议事,形色匆匆。她那眼神就情不自禁变了,有些羞赧,有些自豪,红菱般的小嘴总忍不住微微翘着。
怕被人看,头一垂,窗外的春风把手底文书吹得哗啦作响,脱脱觉得自己的心,也就像檐下铁马那般,动个不停了。
真像梦啊,她竟然一载之内,有了阿爷,有了夫君,再想安化坊住着的李横波和阿蛮,脱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过的更完满。
这天回了趟安化坊,阿蛮怀里抱着只狸猫,在石板上晒太阳,她顽皮,给猫编了个花环扣头上,使劲撸。猫很不耐烦,跃跃欲试,却没能逃脱阿蛮的魔爪。
脱脱到她跟前,故意吓一声,阿蛮大叫,手里猫趁机跑了,花环掉地上。
“脱脱,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
脱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晃出个包裹,阿蛮大喜,赶紧解开,原都是长安城今岁时兴的布料,她兴奋地一样样往身上比划,觉得自己美极了。
到屋里,捡了素雅的给李横波,鲜艳的给阿蛮,热闹完了,李横波打量脱脱气色:润白的脸,火红的裙,人像盛开的海棠,色泽清又艳。连明媚的春光跟她一比,都要比下去了。
“我看你高兴的很。”李横波指着她嘴角,脱脱神神秘秘的,凑她耳畔,“我很快就能嫁给小谢相公啦!”
看她眉飞色舞,李横波往后掣掣身子:“他说了?”
“对呀!”脱脱歪着脑袋,“也许,等到落叶再次满渭水的时候,或者,大雪纷飞长安城变成个白茫茫世界的时候,我就要做相公夫人喽!”
阿蛮看她那个睥睨不驯的劲儿,忙丢开布料,攥她手臂乱晃:“脱脱,脱脱,啊不,谢夫人,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请我给你当大管家的!”
脱脱眼一勾:“放心吧,没忘,我就封你做大总管,神气不神气?”
“神气!”
阿蛮讨好又忧愁地凑她脸前:“小谢相公,嗯,他要是不答应咋办呢?”
脱脱十分豪气的一挥手:“内宅的事归夫人管,我答应,那就成了!”
阿蛮突然“啧”了声,上下瞅她:“脱脱,我觉得你不像个相公夫人。”
脱脱一愣,两人很快在院子里追的鸡飞狗跳。
跑累了,阿蛮一头的汗,气喘吁吁说:“脱脱,你不会做了夫人就忘记我吧?”
脱脱上前一搂她肩膀,笑眯眯的:“傻子,你是我的阿蛮妹妹呀!”阿蛮定定看着她,忽然抱住了,脸藏在脱脱渗着甜香的秀发间,“脱脱,你对我和李姊姊真好,我明白,我当不了大管家,我给你当个小婢子就满足了!”
她是奴隶,曾经几乎被人打死,一褪衣裳,少女的身体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哎呀,我衣裳好贵的,你可不要把鼻涕流我身上,脏死了。”脱脱笑着拍她,心里一阵犹豫,没急着炫耀文相公认自己做女儿的事,再进屋,李横波认真问:
“小谢相公真的要娶你?”
脱脱笃定点头。
李横波温柔笑了:“那好,请小谢相公来家里一趟吧,吃顿便饭,这怎么说,也算你的娘家了。”
脱脱竟有点羞涩,也有点局促:“姊姊,主意是好,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呀?”
阿蛮立刻插进一句,“小谢相公不会觉得我们寒酸吧?”
像是被刺到,脱脱忙大声辩解:“没有,他不是这样的人,小谢相公从没有嫌弃过我,他好爱我的!”
“咦,不害臊。”阿蛮冲她直吐舌头。
李横波阻止阿蛮,抚慰脱脱:“那是自然,他人品贵重既愿意娶你,肯定不会嫌弃这个。只是,我听说朝廷对淮西用兵,小谢相公未必得空,你委婉问问,若是忙,来日方长,日后再请客不迟。”
越是这样,脱脱越是执拗,回去便和谢珣提。
她一脸期盼,两只眼热热地望着自己,谢珣心软,爱怜地一抚她娇嫩脸蛋儿:
“东都好像有些异常动静,看风头,可能我得去趟洛阳城。这样吧,要不然等我从洛阳回来?”
脱脱一听他要出门,急道:“那我也去!”
谢珣笑道:“这回恐怕不能带你,放心,我不会逗留太久。”
脱脱扑到他怀中,软软说:“我不想跟你分开,你还没走,我就想你了怎么办?”
说完,小心翼翼试探了句,“我阿蛮妹妹和李姊姊,都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台主,你会嫌弃她们吗?”
听她称呼都变了,谢珣揉揉她小手:“怎么会?她们都是长安城里的寻常百姓,是天子的百姓,也是百官的百姓,我理当爱护才对。”
脱脱不作声了,只搂紧她,心中满溢的情意尽在手底的动作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爱死他了,她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的郎君。
而这郎君还是她的。
“我李姊姊其实多才多艺,唯独身子弱,可今年开春调理的好多了。阿蛮妹妹呢,贪吃贪睡,一到晚上没沾枕头边就瞌睡,怎么叫都叫不醒。但她手脚勤快,从不怕吃苦,当个丫鬟绝对好用的。”脱脱想起两人,忙着剖析一番,意在表明自己的家人并非一无是处。
谢珣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想了一想,说:“那就不等洛阳行了,还没准头,十七我过去吧?你先和你姊姊知会一声。”
脱脱仰脸望着他,直望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去,鼻子一抽,努力去够他嘴唇,轻轻亲吻:
“谢十一,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放心,我也会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
谢珣捧起她的脸,低声问:“哭了吗?”
脱脱眼尾泛红,却灿灿地笑:“才没有,我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哭?”
一语说完,忽又促狭地贴着他耳朵问,“小谢相公,你介不介意换个地方欢好呀?”
这是要留他过夜的意思了,谢珣轻笑:“在你闺房吗?哦,安化坊没你的闺房,你的闺房是在崇化坊没墙头的院子里。夏听蝉,冬听雪,四面漏风,八方来雨,是不是?”
脱脱被说的脸上微红,砸他一拳:“我姊姊给我留过房间的,你不知道,不管我会不会住,姊姊都会把那间厢房收拾的干干净净,你要不要来?”
她那个妩媚娇柔的模样,任谁看见,都要醉在她的眼波里了,谢珣硬起心肠拒绝了她:“不好,第二日还要上早朝。”脱脱哼了声,嘀嘀咕咕的,“你是不是都不喜欢和我欢好了?”
谢珣钳着她小下巴开始亲吻,鼻息沉沉,“喜欢,我这就跟你欢好。”
十七这天,惠风和畅,晴光袅袅,长安城的春意正浓。脱脱散衙后,迫不及待回安化坊,换了新衣裳,李横波亲自给她扑粉描眉,点染桃花妆。
等铜镜里的人嫣然百媚冲自己微笑时,脱脱高兴地脚都翘起来了。
这一通忙碌,全靠阿蛮出力,拆洗被褥,打扫庭院,又是熏香,又是插花,觉得屋子里太素,索性把李横波闲时做的一副丹青挂了上去,写两行诗,立刻雅致几分。
谢珣来的稍晚,他人到时,李横波和阿蛮早在门前候着了。一打照面,阿蛮是头一回见紫袍玉带的相公,两袖泠泠,他高高的个头,肃然英挺,一双墨眸黑亮的惊人。
人走过来时,阿蛮觉得呼吸都像被柳絮堵了。
花痴一样瞪谢珣片刻,李横波轻咳声,眼睫垂下,轻声说:“阿蛮,不要失态。”
阿蛮回神,两手下意识往裙上一蹭,行了个插手礼:“民女拜见相公。”临时抱佛脚,礼仪粗疏,阿蛮不大好意思地低头斜瞥谢珣衣袍下露出的皂靴。
把谢珣迎进来,阿蛮很想凑个热闹,但一想自己大字不识,不会念诗文,更不会跳舞,只一身力气,很识相地跑厨房里张罗饭菜去了。
脱脱倚在门框那等他,谢珣猛地见她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烧春一般出现在眼前,桃花妆似醉非醉,平添几分欲说还休的情态,他有些微怔,很快笑了,看她反倒矜持起来,走过去说:
“小娘子真是美丽,令人心折。”
脱脱绷不住,噗嗤笑开:“那,你心折了吗?”
谢珣带笑颔首。
各自入座,饭菜没上齐,脱脱先把李横波介绍了番,她嘴角含着清浅的笑,不避谢珣目光:
“今日一见小谢相公,果然不俗,幸会。”
语调不卑不亢,隐然还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傲气,谢珣感觉微妙,看她眉眼水秀,但面对一朝宰相时依旧端庄不怯,很有大家风范,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出身。
略略寒暄几句,并没有太深的话要说,等菜上齐,阿蛮不愿意上桌,被脱脱拉来,她冲谢珣一通傻笑,说:
“请相公尝民女手艺。”
脱脱当即把阿蛮大赞特赞,赞的阿蛮脸皮再厚都要难为情了,偷拉她衣角:“脱脱,你能不能别替我吹牛了?我怕相公笑话。”
“不好吃吗?”脱脱盯着谢珣问,谢珣很贴心地夸阿蛮,“我家厨子也要甘拜下风。”
阿蛮咧嘴憨笑不止。
不觉间,李横波把酒拿了出来,微笑说:“这是家中自酿的葡萄酒,请相公将就。”
酒盏寻常,却清洗的干净发亮,脱脱亲自为谢珣斟酒,几人遥举,算是相庆。阿蛮这两日腹泻,拉的昏天暗地,刚有些好转,不敢贪杯,咽咽口水,很困难地管住了嘴只闻了闻了味儿。
李横波遮袖薄饮两口,清眸微定,又含笑请谢珣用饭菜。
酒酿的极醇,入口馥郁,滑过喉咙,浸透到四肢百骸中仿佛全身都跟着熏熏然了。
一顿饭吃完,脱脱只觉今天的酒劲格外大,浑身软绵绵,像没长骨头似的,她还要和谢珣比试,谢珣颧骨微红,拦下她:
“好了,酒多伤身,适可而止。”
李横波看脱脱撒娇似的跟谢珣闹,拿帕子浸了水,为她擦拭嘴角,哄着说:“脱脱,你已经喝多了,同小谢相公到厢房休憩片刻。”
离击钲还有半个时辰,李横波引路,把两人送到厢房,屋内香炉袅袅,床头插着新摘含苞芍药,床铺上,挂着四角香囊,布置的很是精致,有闺房的样子。
谢珣有微醺感,把脱脱抱到床上,为她脱下丝履,放在了床前。
屏风那,李横波默默看他细心照顾,等他直起腰,迎上谢珣不经意的目光,她笑的温柔:
“相公也歇息小半刻,临窗有小榻,回头我来喊你们。”
谢珣道谢,觉得有些头晕,想去倒盏茶,李横波已经抢先一步将浓茶往他手里一塞,手指碰触,他的肌肤发热,李横波的微凉但并不急于撤回,而是托了把他手腕:
“小谢相公端稳了。”
谢珣微诧,不由抬眸看她,李横波像是正等着自己的目光,她笑的依旧端庄:
“看来,你真的也喝多了,小谢相公,这天下你都端的稳,一碗茶手却抖了吗?”
谢珣意识还算清醒,不动声色退开两步,保持距离:“多谢提醒,有劳了。”
李横波笑笑,出去替两人把门轻掩。
桌上残山剩水一片,阿蛮囫囵收拾好,又往茅厕跑,憋片刻,似乎又不想了,出来时忽瞥见李横波身影,她背对着自己,透过窗格,手底动作落在阿蛮眼中,她眯了眯眼,有一瞬的茫然。
“又闹肚子了,是不是?”李横波笑吟吟看她进来,已经把药碗端她,“再喝一剂,大约就能好了。”
阿蛮嘴里应着,端起碗,忽抬起脸说:“糟了,姊姊,忘记关门了那狸猫肯定要进去偷吃剩肉!”说着搁碗要去关门,被李横波一摁,“你喝药吧,我来。”
瞅着她人出去,阿蛮火速把药泼进花丛中,等李横波再进来,苦着脸抱怨:“真难喝,我想吃点蜜饯。”
“睡一觉就好了,你今日辛苦,早些歇息也好。”李横波看看外面天色,淡笑说,阿蛮眼珠子咕噜一转,问,“小谢相公和脱脱说今天还要回去的,快击钲了,我去喊他们。”
李横波道:“不用,刚休憩没多久,别去打扰。他是相公,别人击钲不能随意在街上走动,他是相公,总有法子回长兴坊。”
阿蛮挠挠头,哦一声:“李姊姊,那我去烧水洗澡。”
话虽如此,人却偷摸溜到厢房,经窗时,只听里头喘息声交缠不断,阿蛮愣住,趴窗底听半晌,更觉不解:脱脱似是欢愉,似是痛苦,那声音真是怪到极点。再辨听,小谢相公的声音急骤而深沉,更不知在做什么。
外面,击钲声传来,阿蛮吓一跳,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喊两人,待片刻,只觉肩上搭了只手,刚要叫,被人捂住了嘴。
她回头,是李横波,李横波冲她打了个手势,阿蛮顺从地跟她走了。
“你不困吗?”李横波问她,阿蛮便打了个哈欠,“有点儿。”
李横波笑推她一把,“小孩子家像贼一样,快去烧水。”
阿蛮却缠着她问:“李姊姊,脱脱跟小谢相公在里面……”
见李横波眼神有警告,她噤声了,李横波很快温柔把她脑袋一抚:“你还不懂,去烧水吧。”
暮色下来,厢房里安静了。阿蛮哈欠连天地倒好水,睡眼惺忪,走到正在点灯的李横波跟前:“李姊姊,我好困啊,水我用过了,剩下全是你的。”
人迷迷瞪瞪往自己房间走,一挨床,栽进枕头里呼呼大睡起来。
月华如练,温暖的空气中涤荡着花卉的芬芳。满地如霜,窗下草丛中纺织娘又开始唱起歌来。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从院中闪过,跃上墙头,再不见了。
阿蛮隐没在黑漆漆的屋里,趴窗前看的一清二楚,她心跳极快,想了想,装上贴身匕首,悄悄把门一开,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出坊要被巡街抓住问罪的,月光如银瓶乍泄,映的人间清明,房屋啊,树木啊,轮廓都依稀可辨。阿蛮没走几步,像是有所感应,猛回头,那个漆黑的身影赫然入目。
她几乎要叫出来,却没有,只按按拔匕首:“你是谁?”
静默一瞬,对方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你果然没睡,我至少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阿蛮的眼睛骤然紧缩,错愕至极,她不禁后退几步:“你,你,你故意引我出来试探我……”她今天发现她太多不对劲了,比如,没有让自己取葡萄酒;比如,让自己给脱脱的房间忽然熏香,她留片刻,只觉得耳红心热,十分难受;再比如,她往自己的药碗里放了什么?又为何直到击钲都不去喊醒脱脱和小谢相公?
在阿蛮本能觉得恐惧时,极快的,她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只是看到了一团黑影,便永远地倒下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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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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