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谨记相公教诲。”
她心满意足地回了典客署。
中书省这回挑了三个藩书译语,两男一女,却没有康十四娘,险险差那么一点儿,很是遗憾。脱脱人回来,把笑意一敛,轻轻到到康十四娘身边,轻松自然说:
“康姊姊,你别气馁……”
康十四娘微笑打断她:“放心,胜败乃常事,我想的开。道家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依,是福是祸,也许说不定。”
本以为她会为此怅然伤神,没想打,如此豁达,脱脱冲康十四娘又笑笑。
这个时候,书吏过来喊脱脱:“李丞叫你呢。”
她穿靴子出来,到院内右侧第一间公房前敲了敲门,走进后,一眼看到的仍是熟悉场景:李丞的脸从各色卷牍闪出半张来,他咳两声,喉咙作响,“啪”一声朝窗外飞出一口痰去。
哎呀,李丞总是这么恶心,脏老头子。
脱脱窃笑,李丞瞧着她,一摸下巴,咂嘴说:“出息了,真是出息了。春万里呐,到中书省不比典客署,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可别丢我这张老脸。”
“知道啦,我一定好好跟着相公们为国效力,内修文治,外建武功,海晏河清,国祚昌隆。”脱脱眉毛乱飞,像模像样说道。
李丞老神在在把胡须一捻,赞许颔首,不厌其烦耳提面命一通,才说:“那两个大男人在酒楼请客,大家共事一场……”
“我去,我去!我请客!”脱脱忙不迭抢说,“我请大家吃顿好的!”
李丞乜她,顺手拿起手边的镇尺敲她脑门:“你就算了,钱拿出来算添一份,这正是我要说的。你呀,到底是姑娘家,日后还要嫁人的,做事归做事,不要总有事无事往男人堆里扎,低调,低调懂吗?”
“男人能做的,我也能呀,去酒楼我怕什么?论喝酒,论打双陆,平日你们谁赢过我?”脱脱不服气辩解,李丞啧啧两声,又敲她,“你到中书省,可不要给我这个样子,千万别相公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
脱脱摸着脑门,小声顶嘴:“知道啦知道啦,好啰嗦。”
说完,不忘给他行了个正经的稽首大礼:“下官承蒙李丞关照,才能有今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忘了您的教诲。”
她含笑抬眸,“我没阿爷,李丞待我似阿爷,就受我这一拜吧!”
李丞是见惯她淘气的,这么瞧她,嫩白的额角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没褪尽呐……他莫名有些忧伤,眼睛想流泪,却故意板着脸轻斥说:
“少拍马屁,若被我知道你在中书省不跟着相公们好好做事,我可就当不认识你春万里这个人。”
脱脱一昂头,可谓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
她没跟同僚们去酒楼摆席,径自回家。崇化坊毗邻西市,惯常热闹,脱脱特意买了些熟食蜜饯,又沽了酒,一路骑驴,行走在绿槐影下好不惬意。
家里没什么变化,阿蛮光脚洗衣,晾衣绳上飘满夏日轻薄衫子,一只花狸,正懒洋洋眯眼打盹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脱脱一路走来,心情大好,说不出的高兴。阿蛮见她神采飞扬,一手的货,顿时眉开眼笑,精神奕奕跑过来问:
“怎么样,你考进中书省了吗?”
脱脱笑嘻嘻的:“那是自然,我春万里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从今往后,我就是中书省的藩语译人啦。”阿蛮欢呼一声,手舞足蹈地旋进了屋子,尖叫着告诉李横波。
很快,阿蛮给脱脱烧了一锅热水,她沐浴更衣,洗去风尘,神清气爽地在那擦头发。
白木坐的小几在树下一摆,拿过竹篾垫子,几人盘腿围坐给脱脱开个庆功宴。席间,脱脱吃酒吃的东倒西歪,李横波说什么,自然成了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她打着酒嗝,说道:“成德张弘林病故,要派使团去慰问,姊姊,我也是使团中的一员呢!”
李横波眼里满是诧异:“你?”
脱脱哼唧说:“大概是因为河北多胡人习气,外族人多,所以朝廷要派我这种机灵的使者吧。”
既然如此,李横波更要好好教导一番了。她听得头昏脑涨,只管吃煮的羊肉,热气腾腾,出一身淋漓大汗,不知有多痛快了。
等到两眼饧饧,脱脱听李横波在耳畔提醒自己中途别忘写信,她嘴里嚷嚷两句什么,答应了。
翌日,脱脱准备先到典客署等任命状下来。
路途不近,她困得东倒西歪可还是在三更三刻就掐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潦草洗漱,从绳上扯下一夜就干透的衣裳,戴好幞头,脆生生说句“我走啦”,看阿蛮打着呼噜,睡如死猪,只在李横波的相送下道了别。
早早到含光门,人不多,三两散落着聚在一起私语,脱脱哈欠连天,眼中泛泪,又等片刻,五更快到了,人多起来。
对过门籍,众人打起精神准备视事,后头,一干穿圆领窄袍的不良人破天荒地出现在了署前。
为首的不良帅,三十余岁,宽肩细腰两道浓眉虎虎的,走上前,开门见山就要见李丞。
脱脱跟众人一样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很快得知,昨夜酒楼竟出了事。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徐良,溺死在了井中。
人泡半宿,这么热的天,白肿着飘上来已经变了形。会食时说这个,实在渗人,脱脱一声不吭扒拉着汤饼,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良人勤恳本分,干净爽利,今年刚好三十五岁,相公们也看脸,不仅要有本事,更要长的周正,不能尖嘴猴腮歪鼻子斜眼,看上去一脸鼠相。
众人一面惋惜,一面又暗自感慨康十四娘好运气,徐良一死,她便要递补上了。这谁能想到呢?
脱脱无精打采,还是强作精神恭喜了康十四娘,她人永远宠辱不惊的做派,脸上淡淡的:“日后,你我又能在一处共事了。”
脱脱伤感说:“徐良大哥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吃多了酒?”
康十四娘平静说:“不知道,也许是乐极生悲,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脱脱觑着康十四娘,蓦地,想到她昨天说的那番话,心中惘惘,等见到谢珣,半点都没高兴起来。
“接到任命状了?”谢珣收拾些手头零碎,见她呆若木鸡,手中那一柄纨扇垂膝头动都不动。
“典客署死了个刚考上藩书译语的同僚。”脱脱酸酸说道,“白天的时候,徐良大哥还在跟我道喜。”
谢珣已经听闻,回道:“世事无常,不过死的是官署的人,县衙会查清楚的。”
“朝廷会给些体恤的钱吗?他这一去,家里的老老少少那么多张嘴,要怎么办呀?”脱脱发愁,索性又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玉石地砖,脸贴上去,凉凉的。
谢珣闻言,微微笑了,把她从地砖上轻轻一拉:“这你放心,你行礼打点妥当了吗?”
脱脱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被他拉着,撒娇说:“你骑如电,我骑什么呀,总不好骑驴上成德?”
使团里头一回跟着个女译语,怕她不惯,被马颠了,特意要给配个阉马,谢珣却说不用,给脱脱换了匹突厥枣红小马,又漂亮,又驯服。
枣红小马就在马厩,年龄不大,正摇着尾巴跟如电凑一起吃燕麦。脱脱人奔来,见到这马,嗷呜一声,兔子一样蹿到跟前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惊喜问谢珣:
“它就是我的了?”
谢珣眸光在她笑脸上一扫:“不是,只是供你用,回来要还的。”
这么一听,简直是扎心口上,脱脱脸上的笑顿时没了,跺脚说:“真是小气!”
“不过,你要是想要马,东宫卫率倒淘汰了一批年岁大的,已经被拉到西市马行去了,你可以考虑买一匹,不比驴子贵多少。”谢珣状似好心点拨,脱脱骄傲地一扬头,“我才不要年纪大的老马,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自己会买到一匹良驹!”
乌发盘起,露出光光额头,更显得那月牙醒目,她一脸天真意气悉数落到谢珣眼中,他心里微微一动。
这天,清点好行装,谢珣带着脱脱骑马往春明门来,后头,跟着自家马车,他带的人不多,五六随从,二三庶仆,可谓是轻车上路。
离开长安,往河北去,必经灞桥这一关中要冲。灞桥道边栽有柳树,依依杨柳,离人心碎,诗人笔下写不尽的缠绵别情。
眼下,杨柳正密,远看一片翠色成烟,脱脱骑着枣红小马沿灞水奔驰,果然潇洒。她腰肢灵活,双腿修长有力,紧紧贴着马腹,迎风疾行,看一浩浩流水曲折蜿蜒而来,顿生豪气。
凉亭不远处,有一石桥宛如天堑,又似长虹破空,横在视线尽头,脱脱知道,过了这灞桥,就离开了长安城。
御史大夫为宣慰使,出巡河北,皇帝虽没有亲自相送,但由首相文抱玉打头,带着御史台以及京中五品官以上诸人前来,乌泱泱一片,都在灞亭下。
此处离京三十里,文抱玉提前来到,在此相候,远远的,看那匹乌油油黑亮亮的骏马在视线里乍然出现,人声骤起,纷纷起身,掸衣袍,正头冠,过来迎接乌台主。
谢珣率先下马,走上前,同中书令文抱玉拱手见礼,又一一回礼,往亭子里落座。这种场合,脱脱毫不起眼,很快被挤到一旁,跟并不相熟来自礼部的使者到末座埋头苦吃苦喝,补充体力。
师生紫袍在身,煞是夺目,文抱玉早将该交待的话说尽,此刻,不过将酒一斟,主持践行,只剩些场面话。
脱脱忙着往肚里塞东西,手忙脚乱,却不忘跟礼部的人搭讪:“兄台是……?”
礼部这人忙把茶盏一搁,一让手:“在下薛宏,主客司当差,现为职事郎。”
主客司啊,脱脱琢磨起来,那是相当清闲,朝廷里各处衙门,每天都等着塞进来高门子弟、藩镇亲属,这个位子,不过抄写文牍,把节度使们的信函呈交给尚书省。活不重,细心点就够了。
她摸不清对方是靠门荫,还是走科考,看人眉清目秀很好说话的样子,笑语盈盈道:
“我叫、春万里,是刚从典客署考进中书省的藩书译语,这回有幸跟着相公出使,幸会,幸会。”
无论走到哪儿,她都能跟人立刻攀上交情,交流得热火朝天。片刻功夫,好似已跟薛宏成了骨肉兄弟。
主座上,谢珣瞥到脱脱那一副笑得眸中灿灿,没边没际的蠢模样,心下也觉得好笑,面上却是双目凛凛,执起酒盏,看着御史台众人:
“诸位,此次出使台中事务暂由裴中丞代领,我虽不在,诸位也勿要放松怠慢,务必以裴中丞为首,听他号令。此值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藩镇林立,尾大不掉,边民嗤嗤,不解圣意。诸位身居帝乡虽不能策马疆场,守边御敌,然约束百官,肃清吏治,犹可图之,望诸位切记国家安危,百姓祸福,我虽往河北,亦当与诸位共勉。”
几案响动,人人已经窸窣把酒起身,脱脱闻声望去,只见谢珣眉宇间一派清风明月,气度高华,一张俊脸上满是坚毅之色,不可夺志。
她目光凝结,呆了一般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谢珣,一颗心,忽跳的惶急,仿佛这一刻谢珣成了神祗,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却又不辞劳苦奔波人间。
她捏着酒杯,心里不禁暗道:我也会不负相公所托。
果然,御史台一干人纷纷作揖应和,声音清亮,很是壮观,眼见要辞行,脱脱见文抱玉折了一枝绿柳过来,送给谢珣,谢珣眉眼一低,说:“老师勿要挂念我。”
脱脱正看得出神,却见文抱玉朝她招手,她一愣,先是看看谢珣,询问的目光在他身上乱转,谢珣微一颔首,她忙整整衣冠,走到文抱玉眼前施礼:
“文相公。”
文抱玉微笑,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我听说,你熟知河北风俗,又精通藩语,此一行,是去吊唁,朝廷为的是求同存异。谢台主虽贵为相公,可对河北风俗不见得感同身受,我听李丞夸赞过你,希望你这回能见机行事,有谢台主思虑不到的地方,多提醒。当然,大局还是谢台主担着,河北无异于虎穴龙潭,希望你们能不负圣人托付,平安归来。”
文相公说话轻柔,听起来,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呀,脱脱眼瞅着他人到中年依旧不失美男子风范的一张脸,满口答应,脑子里却对他那位美人尖夫人怨气丛生:
不要脸。
所以,在翻身上马同这一众人辞别后,忍不住问谢珣:“你老师真像块美玉,年岁越久,越冒着油光。”
听她四六不着调地拍马,谢珣蹙眉:“你什么意思?老师还冒起油光来了?”
脱脱词穷,不知该怎么表述好,眼睛亮晶晶的,嘴硬说:“反正文相公很油,比台主好相处多了。”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了,谢珣睨她,迎着夕阳,她那张小脸酡红一片像海棠般明媚鲜妍,菱唇微翘,在那满嘴胡言乱语。
“我哪里不好相处了?”谢珣讥诮问,脱脱却置之不理,而是拧着眉头,“你老师没有休了那个夫人吗?”
“没有。”
脱脱莲萼般的小脸倏地起了层杀机,哼道:“为什么不休?云鹤追那种人怎么比得过文相公?你没告诉你老师是不是?”
谢珣表情微妙一顿,没有说话。
“呸,死要面子活受罪,”脱脱啐了一口,“你怕伤了你老师的心,可是,这样就放纵了做错事的人呀。你不知道,你的师母在云鹤追身子底下扭来扭去,跟大白蛆一样,把云鹤追那个小人吹捧得天花乱坠,云鹤追可得意了,跟扑棱蛾子似的,要上天。”
谢珣听得心头不快,眸光锋利:“有些事,不是你这样直来直去处理的。”
脱脱手里也折了根柳枝,一扬手,轻飘飘拂过谢珣肩头:“我打你,你再看不起我!”
谢珣忽的冷下脸:“你做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真虚伪,脱脱眼波在他身上这么一流转,红唇一撅,像是个吻,她故意道:“等晚上到驿站,我要跟谢台主一起睡。”
长安派了谢珣做宣慰使,诏令一出,河北皆知。
但朝廷具体要怎么跟成德谈,魏博却已经了如指掌了。
节帅府后院里,云鹤追在烛光下看着那份名单,天子使团的名单,瞧到春万里三个字时,他笑了。
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娼妇吗?
目光再往上移,谢珣两字,如刀一样往眼睛里直直扎来,云鹤追转动轮椅,手一勾,一个娇艳无比的美人便半赤着身子坐到了他腿上。
“取悦我,我高兴了赏你两枝金钗。”他扶着美人的细腰,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脱脱那张动人小脸。
一阵放纵后,云鹤追直接把怀中人推到地上,对着颤抖不止的美人笑了笑:“你不行,换个人来。”
外头书吏早趴门外听半晌动静里,嘴角噙笑,看起来文秀的公子,原来根本不是废人。
这人自来了魏博,不知跟节帅彻夜长谈了什么,再之后,光明正大出入节帅府,招摇得很,一夜之间就仿佛成了节帅的心腹幕僚。
笃笃笃,书吏叩了叩门。
云鹤追正由着奴婢给自己擦拭下、体,他两颊微红,刚从情天欲海里褪却出来:
“进来。”
书吏心里虽对他有敌意,可脸上却笑意不改,客气说:
“云公子,节帅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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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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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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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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