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这座曾经极负盛名的庙宇如今已经被废弃了。明晃晃的黄色土墙泛着点点黑色,也不知道是鸟粪还是发霉了,宽敞的院子里杂草丛生。虽然大殿的门不曾倾倒和残破,但寺庙的衰败一目了然。
“你们说那个寺庙啊?”农庄内,某个社员指着某个男子道,“他就是庙里的和尚。”
几个聊天的社员转头看那男子,见他脑袋上长长的头发就立刻不信了,道:“休要胡说。”
那指认的社员笑道:“谁胡说了?你找本地的社员问问,认识那个和尚的人多了去了。”
那个有长头发的男子听着几人说话,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在集体农庄数年,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他确实是那座极负盛名的寺庙中的和尚,法号觉远,他被抓紧集体农庄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僧衣。
觉远埋头干着活,他如今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了,什么庄稼活都能干,还得了一次农庄优秀员工奖,但这是他用手上脚上无数的血泡换来的。
有人叫道:“假和尚,有好事找你。”觉远笑着应着。
那人笑眯眯地道:“假和尚,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养鸡场有个女子看中了你,你且去见个面,若是合适,不妨早早成亲,也算有个家了。”他仔细地打量着觉远,道:“你也来了集体农庄六七年了,今年有二十五岁了吧?”他只记得和尚来的时候不像是十七八岁,看着怎么也有二十岁了,但当时那和尚细皮嫩肉的,比十四五岁的庄稼人都长得好,他倒也不是很确定和尚多大了。
觉远微笑摇头:“多谢好意,我是出家人,岂能成亲?”那介绍人鄙夷地笑着:“你个吃酒吃肉的假和尚还要装什么装?早早去见过了人家姑娘家,若是合适就早点成亲,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觉远只是笑着摇头,那介绍人脸色微变,恶狠狠地瞪着他骂了几句,却又无可奈何,人家不愿意成亲难道还能强拉着他成亲了?
觉远听着骂声,平静地走回了地里,继续干活。他是“假和尚”?他心中淡淡地笑。
在觉远刚刚被强行安排到农庄之中的时候,他是愤怒无比的。这是什么世道啊!纳税都不用的出家人竟然要干活养活自己了!
看着属于寺庙的几千亩上好田地被官府充公,觉远想要怒骂官府是强盗,可是看着县里各个门阀子弟、小地主以及拥有一两亩薄田的自耕农的田地都被充公了,觉远的怒火和喝骂只能老老实实地咽下。
日月颠倒,乾坤大变,一个小小的和尚能够干什么?他能够扛住塌下来的天吗?觉远曾经希望佛祖显圣,可惜哪怕他把天都要看出窟窿来了,这佛祖就是没有出现。
觉远觉得这是自己对佛的误解。佛不会出现拯救现世的人,因为这现实世是上一世的业报,一切都是因果。他只要努力的向善,努力的普(度)世人,认真的承受这一世的恶报,下一世他就会获得平安喜乐。
这些话绝缘其实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他每年都要对到庙里烧香的老妇人们反复地说,他那柔和的声音和庄重的气质曾经让好几个老妇人匍匐哽咽,受到了佛法的熏陶,从此获得了心灵的净化。
可是当业报落到了觉远的头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茫然了。寺庙的主持带着金银跑了,他的师兄们利索地带着地契消失了。觉远有些想笑,主持带着金银也还罢了,那些师兄们带着没用的地契又想干什么?大楚朝把所有田地都充公了,还会承认大缙朝的地契吗?然后又想哭,那法相庄严之下隐藏的“佛心”不过如此。
觉远留了下来,他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留了下来。主持和师兄们不配说“佛”,只有他是真正的我佛子弟。
集体农庄的管事命令觉远脱下僧袍干农活,他应了;命令他养猪,他应了;命令他养鸡,他应了……佛法无边,普(度)众生,觉远绝不会做出违反佛法的事情与人争执乃至厮杀。他逆来顺受,并为此自豪,那烂陀寺见佛性的修法大乘三十七道品他虽然一品都没有修成,但是他都略知一二,并且会坚决的修法。修大乘三十七道品需要脱产,每日有无数的功课,他此刻哪里做得到?但佛无处不在,只要心中有佛,他不需要停留在整日诵经之中,他可以修“念佛法身”,而不修“见佛性”。虽然是权宜之计,不合大乘佛法,但他资质愚钝,能修“念佛法身”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不能贪多。而且……条件也不允许。
觉远心中苦笑,他也分不清自己放弃修“见佛性”的大道,改修“念佛法身”的邪道是不是符合佛法。但这是他在集体农庄中唯一可以继续修佛的方式了。
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作“假和尚”。在普通人眼中和尚是不吃肉的,但他吃肉,所以他就是假和尚。
觉远有些无奈,也有些酸苦。他修大乘佛教,是不吃肉的。他也曾严格的遵守戒律绝不吃肉。他在寺庙之中诵经的时候可以轻易抵抗肉食的诱惑,但在集体农庄繁重的体力活下,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着肉食欢呼。觉远第一次在集体农庄破戒吃下肉食的时候泪流满面,而四周都是嘲笑他,叫他“假和尚”的社员。
觉远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自称“和尚”了,他确实只是一个屈服在(欲)望之下的“假和尚”,他没能经得起佛祖的考验,所以不能修炼大乘三十七道品,只能修炼“念佛法身”的低级修炼方式就是佛祖对他的考验和惩罚。
觉远平静地对待其他人叫他假和尚,他破了戒,这是他应得的,他唯一能够坚守的就是不成亲了。
远处,有几个妇人怒气冲冲地走来,大声地骂着:“那个假和尚呢?”然后在其他人的指点之下愤怒地走想了觉远。一个妇人厉声大骂:“好你个假和尚,真是不知好歹,好些给你做媒,你竟然看都不看!”
觉远平静地看着那几个愤怒地妇人,原本不准备辩解,任由她们骂几句甚至打几下就是了,一切都是业报。但他在那几个妇人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觉远惊愕地道:“你是赵大婶?我是觉远啊。”他苦笑着看着精神抖擞的赵大婶,觉得今天或许不会挨骂和挨打了,赵大婶是寺庙的虔诚信徒之一,每个月都要来寺庙几次,每次都扯着他求他解说佛经,虽然他如今无处剃头,只能留了须发,但赵大婶一定认得他。
那赵大婶厉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觉远!你进农庄的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和尚进集体农庄是一件热闹的八卦,农庄中的人几乎都跑出来看热闹了,赵大婶当然认出了熟悉的觉远和尚。
觉远有些茫然,看着熟悉的赵大婶,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觉远,为何要给我做媒?”他盯着赵大婶,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竟然有人给和尚做媒?这是无知还是恶毒?
赵大婶大声道:“P个和尚!谁不知道那是吃酒吃肉的花和尚,这菩萨都没了,你还念什么佛,早早成亲,不要耽误了别人家闺女!”
觉远死死地看着赵大婶,在集体农庄数年的背叛戒律,背叛佛法带来的震撼都没有从一个虔诚的女信徒的嘴里说出“菩萨都没了,你还念什么佛”来得激烈和天翻地覆。
觉远只觉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他认真地看着赵大婶,所有不与人争执争吵的戒律尽数抛在脑后,厉声道:“赵大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知道菩萨在天上看着吗?你会有报应的!”觉远想要用最严厉的语言呵斥玷(污)了佛法和菩萨的赵大婶,可是他一辈子都在学习佛法,都在守戒,从来不曾与人吵架过,更不曾骂过人,他只能说出这些毫无力量的言语了。
赵大婶指着觉远的鼻子厉声道:“什么佛法,什么菩萨?我是道教的!”她得意地对四周的人大声地道:“我家小女儿考中了秀才!我家是根正苗红的道家子弟,我家供奉的菩萨是三清老祖。”
四周的社员大声地叫好。
“我家供奉的菩萨是三清老祖”?如此漏洞百出荒谬绝伦的言语让觉远差点大笑出声,就这点道教常识也敢称自己是道教的?但下一秒,觉远只觉更加的悲苦,一个拜了几十年菩萨的虔诚的佛教徒在短短几年就改信了道教。
觉远眼睛陡然红了,推开几个妇人,厉声质问赵大婶道:“你为何要改信道教?道家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报应吗?”
赵大婶第一次看到狰狞的觉远,惊慌地退了一步,但看到身边人多,胆气又壮了,大声地道:“我为什么不能改信道教?菩萨能够给我什么?我拜了几十年菩萨,菩萨什么都没有给我,我当然要信道教,我小女儿是秀才,以后要当官老爷的!”她傲然看着四周的人,挺起了胸膛。
觉远厉声道:“佛赐予了你平安喜乐!你生活艰苦,两个儿子不争气,你日夜啼哭,若不是佛赐予了你力量,你的心灵能够平静?你能够熬过艰难的日子?你的眼睛早就哭瞎了!”听了多年赵大婶的哭诉,他对赵大婶的家庭实在是太了解了。
赵大婶转头看到很多人看着她,有些慌张,但几十年的市井经验让她毫不退缩,大声地道:“平安喜乐?我没钱,没房子,我儿子没老婆,我家每天野菜粥都吃不饱,我哪里平安喜乐了?”
觉远愤怒地看着赵大婶,可竟然无力反驳。一家人野菜都吃不饱,也叫平安喜乐?在寺庙中的时候觉远会觉得(肉)体的折磨是佛祖的考验,只要心灵平静就能岁月静好,可在集体农庄的生活让他知道没有东西吃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心灵平静的,不然他怎么会破戒吃肉?
觉远有些无力地道:“但是,佛能够赐予你下辈子美好的生活,修佛是不修今生修来世的。”
赵大婶立刻察觉到了觉远的退缩,胆气陡然大壮,厉声道:“下辈子美好的生活?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下辈子?谁见过下辈子了?就算有下辈子,我怎么知道菩萨会让我下辈子投个好胎过上幸福生活?门阀老爷说来年减租,我等了一辈子了都没看到门阀老爷减租,我怎么知道菩萨会不会像门阀老爷一样忽悠我?”
四周的社员大声地叫:“对啊,看得见的门阀老爷都靠不住,谁信不认识的菩萨啊。”
觉远气得浑身发抖,一群狂妄无知之辈竟然蔑视佛祖!
赵大婶更加得意了,大声地道:“信道教好,信了道教与工部就是一家人了,你知道工部吗?那是朝廷的大官!”她完全不知道工部是部门,她只是听说工部与道教是一家人,然后就觉得工部一定是大得不得了的大官。
“我家小女儿是秀才,以后能当官的,我当然要信道教!”赵大婶翻来覆去地吹嘘着自己的小女儿是秀才,仿佛她信了道教所以小女儿才当了秀才。
觉远看着周围乐呵呵地社员们,没有一个人为菩萨为佛教出头,哪怕这些人当中好些人曾经恳求观音菩萨送子,恳求菩萨保佑几人平安,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菩萨的虔诚叩拜。
“这是怎么了?”觉远心中茫然到了极点。寺庙的主持跑了,师兄们跑了,他被抓到了集体农庄,寺庙估计已经成了废墟,他破戒吃了肉……如许多的事情在短短几年内纷至沓来,觉远痛苦过,哭泣过,愤怒过,绝不曾绝望过。他坚信这一切都在佛的安排之中,这是佛对众生的考验。但今天他却开始怀疑了,若是几十年在佛前虔诚磕头的信徒都会背叛佛,这考验是不是太大了一些?若是几十年吃素,每日在佛前诵经,祈求佛保佑家人,赐予来世幸福的信徒都会背叛佛,这世上还有谁是佛的信徒?没了信徒的佛还能普(度)众生吗?没人信的佛真的能够普(度)众生吗?
觉远慢慢地合什,低声虔诚地念道:“我佛慈悲。”他心中充满了绝望,难道他要看到灭佛了?
四周的社员看着觉远像一棵枯树一样笔直的站立低头合什念经,不但没有感觉到法相庄严,反而哈哈大笑。
有社员叫道:“这个假和尚真是白痴,谁还信佛啊。”其余社员嘲笑着看着觉远,假和尚永远是农庄中最好笑的人。他们一点不觉得自己以前信佛,此刻不信佛,并且对佛踩上一脚有什么不对。以前信佛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幸福的方向。
野菜粥,馕饼,猪肉,羊肉,田地,耕牛,房子,车子,老婆,孩子……普通人追求的最低幸福生活“男耕女织”中的无数物品,他们拥有哪一样?他们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拥有。每天按照地主老爷门阀老爷说得“勤加持家”,“九九六是福报”,“年轻的时候不加班,什么时候加班”,他们卖力的劳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但换来的只是地主老爷门阀老爷的钱越来越多,他们连野菜粥都吃不饱,遇到荒年只能卖儿卖女。他们想不出怎么才能够过上有饱饭吃的幸福生活。这个时候除了相信菩萨,努力说服自己这辈子的穷苦都是还上辈子的因果,这辈子努力念经,努力在菩萨面前磕头,下辈子就会投胎到地主老爷门阀老爷家里,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不修今生修来世”,“下辈子可以投胎好人家”等等是普通百姓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寺庙香火鼎盛在有钱人而言是“谁知道有用没用,多拜个菩萨多条路,反正也不差那点钱”,对普通人而言那是生活实在过不下去了,放弃了对今生幸福的所有努力和追求,只求下辈子能够过得不像这辈子一样糟糕。
这在佛前叩拜而来的“心灵的平静”中包含了多少对今生的绝望以及对来生幸福的奢求?
可是当百姓们发现只要在集体农庄好好干活,虽然累了些,但是不但可以吃饱饭,还能有肉吃,更可以有工钱,可以买冰淇淋冰块香料,享受地主老爷门阀老爷都不曾享受过的幸福生活,百姓们为什么还要寄托虚无缥缈的来世?
种地的时候多用心一些,等级升一级就能吃更多的食物;得了优秀员工奖励就有真金白银拿;认真学格物道可以当官老爷!
这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放在眼前,白痴才去希望下辈子过得更好呢,这辈子过得幸福不香吗?这辈子就吃肉当官老爷不香吗?为什么要等到下辈子?
坚持实用第一的朴实念头、假如龙王不肯下雨就砸了龙王庙的百姓们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忘记了曾经对菩萨的虔诚。
农庄的一角,几个曾经的门阀子弟悲凉地看着觉远孤单又悲凉的身影,觉远与门阀子弟不是同伴,但此刻兔死狐悲的感觉充斥了门阀子弟们的心胸。
“这就是命运啊。”一个门阀子弟低声道,曾经在佛前跪拜的百姓不在信佛了,曾经在门阀面前磕头求租赁田地的百姓对门阀子弟嘲笑鄙夷了。
另一个门阀子弟淡淡地道:“好好学格物道,学好了就能长生,学差了也能考科举当官,再不济也能当个农庄管事。大楚朝夺去了我们的产业和身份,但是并没有关闭所有的门,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次站在那些泥腿子的头顶。”
其余门阀子弟转头看那人,学格物道?说得轻松!老子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所有书信统统是管家念给我听的,老子怎么学格物道!
有门阀子弟冷冷一笑,转身继续去种地。门阀子弟未必识字,更未必有才华,识字的门阀子弟此刻在集体农庄的学堂教书,有才华的门阀子弟早已再考科举了,至不济也是个秀才了,还会在田地中浪费时间?太康八年,依然留在集体农庄中种地的门阀子弟个个都不可能有机会重新站在泥腿子的头顶,而是彻底沦为了他们看不起的泥腿子了。
……
数万白皮肤和黄皮肤的人站在金黄的麦田前,有小孩子兴奋地叫着:“这就是麦子啊,能变成野菜糊糊吗?”而成年人们紧张又惶恐地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没有一丝说话的心情。
忽然,有人开始轻轻地哭泣,越来越多的人放声大哭或疯狂叫嚷。
有白皮肤的男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麦子啊!这是麦子啊!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
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知道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麦田意味着什么。
有人跪在地上想着天空举起双手:“伟大的污妖王啊,你是真神!”在有三四颗麦穗就是丰收的世界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且饱满到下坠的麦穗,这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只有真神才会降下神迹!
陈酿看着眼前数万人的疯狂,虽然他在新州就见过了相同的画面,心中却依然感慨万千。民以食为天,一切的真理都在吃饱肚子之后。他转头看着回凉:“要不要使用拖拉机收割?”
陈酿是在半个月前才带着拖拉机的零件赶到西征军营地的,大楚发现西征军营地的时间太晚了,哪怕覃文静立刻安排人手拆了一台蒸汽机拖拉机化整为零送给西征军,时间上依然迟了,勉强赶上了麦子的收割时间。但明年的耕种就能用上拖拉机了。
回凉皱眉想了许久,摇头道:“不,拖拉机继续封箱保养,等明年春天再使用。”她不是很同意将大楚的最高农业科技结晶蒸汽机拖拉机送到极西之地,胡问静一直说要严禁大楚的农耕技术传到西方,此刻竟然不顾一切的将蒸汽机拖拉机都送过来了,就不担心泄露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陈酿看看四周,低声道:“陛下认为不用担心农耕技术外流了……”回凉缓缓点头,有些苦涩。
大楚想要禁止农耕技术外流,保持对西方农业的降维打击,并以此控制西方的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但是司马越绝不会这么想,司马越从来没有想过禁止农耕技术外流,也不会遵守胡问静的旨意。
回凉苦笑道:“想要担忧,也控制不住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泄露大楚先进的农耕技术。”
想要保持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都不提。西征军想要禁止农耕技术外流西方最好的办法就是西征军绝不使用一丝一毫的东方耕种技术,学西方一样随便在地里撒一把种子等着天生天养。
可是回凉做不到这一点啊。
西征数年,从大楚带来的粮食早就吃得干干净净,不种田哪里来吃的?为了活下去而种田,怎么可能采取西方的天生天养方式种地?西征军从大楚一路向西,每一次停留下来种地都在竭尽全力耕地最大化、产量最大化,什么精耕细作,什么粪肥,什么除草捉虫,任何一个能够让地里产量提升的办法都毫不犹豫的用上了。回凉可以让所以种地的西方胡人全部留在西征军中,极力的融合他们。但西征路上留下的各个据点几乎是对游牧民族敞开的景点,总有一些游牧民族记住了密集有序种植的基础技巧,或者看到了大楚人用粪便肥田等等,然后当做笑话或者神迹传到了其他游牧部落,再然后越传越广,这还怎么保密?
回凉看着眼前在麦地里欢喜地叫嚷的一张张白皮肤的脸,只觉荒谬。为了打击西方就必须逼迫司马越向西,为了保证对司马越的打击就必须吸收大量的西方游牧部落,为了让这些新加入的远超西征军的人口的游牧部落有饭吃就必须种地,然后这东方大楚的先进农耕技术就泄露了。
这不荒谬还有什么荒谬?
回凉长叹:“胡老大也有失算的一天啊。”只要看看西征军的队伍中一张张白皮肤的脸,谁都知道东方种植技术已经无法确保不流传到西方了,如今做的一切都只是亡羊补牢。毕竟谁能知道某个看似已经融入了大楚的白皮肤胡人带着农耕秘密忽然逃走呢。她转头寻找刘弘和炜千,没见到人,这才想起来半个月前两人就向更西方而去了。
回凉咬牙道:“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想尽量拖延流传的速度,这蒸汽机拖拉机我要留到明年春耕使用,好歹多保密半年。”
陈酿诡异地看着回凉,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些西方蛮夷不可能外泄农耕技术……”
回凉眯起眼睛看陈酿,你是喝多了葡萄酒还是忘记吃药了?东西可以乱吃,圣旨不能乱传!
陈酿无辜地看着回凉,谁敢乱传圣旨。
……
百余里外,刘弘与炜千看着地图,确定前方数百里之内都是游牧民族。Hττρs://wWw.hしΧS9.CòM/
刘弘道:“老夫去北面建立第一个拦截点,炜将军就在这里建立第二个拦截点。”控制不住农耕技术外泄?刘弘没有回凉的悲观,那些西方游牧民族只要进了大楚的势力范围只有全灭和被融合两条路,那还怎么向西泄露农耕技术?虽然拦截游牧民族会辛苦一些,这骑兵需要在几百里方圆的草原上不停地游弋,但是从效果看不仅仅可以阻止游牧部落外泄东方农耕技术,还能够树立大楚的威望,明确势力范围,这同样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炜千深深地看了一眼刘弘,道:“也好。”
刘弘笑了,炜千是个聪明人啊。他建议炜千留在相对南方的地点,而自己去北方建立据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司马越。他虽然已经是大楚臣子,但是终究与司马家的关系太过密切了,避嫌还是需要的。
刘弘大声道:“以后我们的名字一定会记录在华夏的历史上!”他老了,又是豪门大阀出身,原本是不会说出这样中二的言语的,但是到了这浩瀚的草原之上,看着一群一心一意名留青史的年轻的将领,他情不自禁地有了一些壮烈之情,这或者就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
西征军营地前的麦地中,几个白皮肤的阿兰人一边割麦子,一边聊着天,有人欢喜地道:“我们大楚有神灵在,我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这句话他已经重复几十次了,但是每一次依然是那么的欢喜。有人笑着道:“我看见神灵的使者从天而降,我就知道大楚有神灵庇护,这地里的麦子一定会多到想不到。看!我们果然有吃不完的麦子了。”其余人点头,这密密麻麻的麦地只有在神话故事之中才会有啊。
一个萨尔玛提亚男子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们真的看到神灵的使者从天而降了?”这个萨尔玛提亚男子是最近才加入大楚的,没有看到过热气球,对大楚有真神庇护的传说半信半疑。眼前的密密麻麻的麦地可能是神迹,也可能是运气呢,好吧,就算这麦地是神迹,但与真神的使者从天而降是两回事。
一群阿兰人鄙夷又愤怒地看着那个萨尔玛提亚男子:“我们大楚就是有真神!”
那个萨尔玛提亚男子耸肩:“好吧,你们说得对。”他一点没有与阿兰人争辩的意思,萨尔玛提亚人与阿兰人打了这么多年,谁信任谁啊,在萨尔玛提亚人眼中阿兰人都是骗子王八蛋,当然,在阿兰人眼中萨尔玛提亚人也是如此。
那个萨尔玛提亚男子悠悠地割着麦子,他心中有个念头,东方人进攻和占领了阿兰人和萨尔玛提亚人的草原,吞并了他的部落,他并不怨恨,这符合草原的规矩。但不怨恨和符合规矩不代表他必须真心加入“大楚”部落。若是“大楚”部落有真神,他当然毫不犹豫地加入,谁能抗拒真神的部落?但假如只是眼前的“神迹”,他更想回到草原之中去放羊牧马,种地可不是一个自由自在的萨尔玛提亚人该做的事情。
那萨尔玛提亚男子心中正在寻思,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尖叫声,他急忙回头,同样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
片刻之间,数万人的尖叫声在麦地中不断地响起。
一个巨大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辉的、像房子又像是怪兽的东西冒着黑烟缓缓向麦地前进。
“什么房子!那是怪兽!你看过会走路的房子吗?”有人尖着嗓子愤怒地吼叫。一大群人点头,会走路的房子也是怪兽!
无数人看着那怪兽冲着麦田而来,惊恐地跑出了麦田。若不是他们看见回凉等大楚人骑马跟随在那巨大又古怪的怪兽身边,他们早已四散逃走了。有聪明人叫道:“不要怕,那是我们大楚神灵驯服的怪兽!”
无数人点头,这怪兽绝不是人类可以驯服的,除了神灵绝不可能有人能够驯服如此巨大的怪兽。
黑烟之中,蒸汽机拖拉机缓缓地驶入了麦田之中。有人情不自禁地叫着:“糟了,它要吃麦子!”无数人再次惊叫,这该死的怪兽竟然吃麦子!但谁也不敢靠近驱赶怪兽,像房子一样巨大的怪兽绝不是人类可以抵挡的。
回凉大声地叫:“不要怕,它是来收割麦子的。”
数万人惶恐地看着怪兽,躲得远远的,不时有人惊恐地哭泣。
黑烟之中,蒸汽机拖拉机不断地前进,麦子飞快地被收割,四周越来越寂静,当最后一棵麦子被收割完毕的时候,数万人爆发出了巨大的喊声:“真神啊!伟大的真神啊!”
所有人虔诚地匍匐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抬头,能够控制怪兽劳动的必须是真神!
那个萨尔玛提亚男子的额头死死地贴在地上,所有逃离“大楚”部落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背叛真神者必死无疑,灵魂都会被神灵毁灭。
“伟大的真神,我是你虔诚的信徒。”无数人低声念着,有的是匈奴语言,有的是阿兰人语言,有的是萨尔玛提亚人语言,有的是结结巴巴的大楚语言,但每一句话都虔诚无比。
回凉松了口气,下次让热气球在司马越的营地上飞一圈,看司马越的人是不是崩溃。
“无论如何,西征军之内是不会有东方农耕技术传出去了。”
……
益州。
一个农庄管事兴奋地叫着:“这蒸汽机拖拉机真是太厉害了!”
周渝正巧听见了,看着四周兴奋地益州百姓,她暗暗叹气。老实说,周渝觉得益州真是一个倒霉的地方。
在大缙朝的时候,司马炎对益州大肆打压;在大楚朝的时候,胡问静同样对益州不放心,益州早早地在成都附近使用了蒸汽机拖拉机,但是也仅仅是成都附近了,富饶平坦的益州平原的大部分地区都没有用上蒸汽机拖拉机,益州各郡县全面得到农业神器蒸汽机拖拉机的时间竟然是大楚本土最晚的几个州郡之一。胡问静对益州的猜疑在益州官场可谓是路人皆知了。
周渝很支持胡问静对益州的猜疑,其实是她一直建议胡问静暂缓在益州投放蒸汽机拖拉机。益州这块地方富饶得很,可是也同样封闭得很,随便一个草头王得了益州就可以封闭道路称王称霸。
司马炎不信任刘备的根据地,周渝同样信不过司马攸最后的后手,谁知道这看似杀了无数人换来的益州的和谐会不会只是表面现象?司马冏一直没有落网,是知道翻盘无望,改名换姓做了富家翁,还是潜伏在某个地方?那些在司马冏时期造反的氐人真的在杀戮和集体农庄之下老实了?
周渝对此一点点信心都没有。她是荆州人,她甚至听不懂益州的言语,在益州推行洛阳话就让她头疼无比,天知道益州人为什么这么倔强,学个洛阳话竟然比乌龟还要慢,几年了也不见什么成果。
周渝想到竹州的原始人般的土著都学会了流利的洛阳话,只能认为学不会洛阳话是益州人对大楚的抵触。是啊,华夏的王霸之基一向是关中和益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得了这两块地方至不济也能坐看天下大乱。这益州人的心气自然是有些高,面对残酷屠杀益州的大楚怎么会有好脸色呢?益州人也不缺粮,胡问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集体农庄在益州的效果高台跳水。不是没有效果,而是与其他地方相比微薄得可怜。与其他州郡的百姓野菜粥都吃不饱的情况相比,益州百姓的日子就好多了,至少野菜粥还是能够吃饱的。就这可怜的“野菜粥能够吃饱”的生活却让益州百姓对“集体农庄能够吃饱肚子”就没那么大的感动和忠心了,益州集体农庄唯一吸引百姓的只是有肉吃。但仅仅这点感动显然并不足以让益州百姓对集体农庄的认可与其他州郡百姓对集体农庄的认可度相比。
周渝暗暗叹气,为了尽快掌握益州,她在夺取了益州之后不得不认命和保留了一些益州本土官员,至少这些人会说一些洛阳官话,能够与她沟通。可是在益州百姓抵抗学习洛阳话的情况之下,这些益州官员的可靠度陡然就变得令人怀疑了。
天知道那些益州官员用难懂的本地语言在说些什么?
周渝以前在荆州的时候时常嘲笑胡问静是个胆小鬼,谁也不信,打仗都要带着小问竹,真以为世上有这么多人愿意造反吗?百姓都是渴望和平的。
但当周渝身临其境,在一个语言不通、一直受到朝廷打压、可能有无数敌人安排的后手、有胡人造反的地方当官,周渝很快就同样成了胆小鬼,铠甲和刀剑不离身,军营之中一直严格执行各种操守,时刻准备镇压叛乱。
周渝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疑神疑鬼,益州百姓没有一丝的叛乱的迹象。但她就是不敢冒险在益州全面普及蒸汽机拖拉机。若是益州的粮食多到吃不完了,会不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宁可推广种葡萄或者甘蔗,至少百姓不可能凭借这些东西造反。
周渝在益州待了几年了,处理了无数的案件,接触了无数的益州百姓,在益州修了不少道路和水利,直到今年才确定益州百姓不会作乱,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全面推广蒸汽机拖拉机了。她看着激动地益州百姓有些惭愧,若不是她多心,益州百姓早就过上了米饭吃一碗倒一碗的美好生活了。
一个官员匆匆走到了周渝身边,低声道:“出了个案子……有些……”
周渝看了一眼那官员就知道又是一个复杂或者超出预料的案子,这些年她亲自插手的案子以及上报洛阳的案子极多,多到益州官员们都惭愧了,大楚各州之中好像就益州案件最多,搞得好像天下刁民都在益州一般。
周渝慢慢地道:“我们现在多处理一些案子,以后就会少很多案子。”她看了一眼案子,心抖了一下,又是一个简单、残忍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案子。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讨厌夏天的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上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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